每天蹲在天橋底,頭頂一把太陽傘,一張摺枱幾張膠凳,打開工具箱,就成了檔口。「乜毛都掹,最多人線面,手腳都有,𠵱家夏天,胳肋底毛都掹得」。路邊街坊美容檔,不拘一格,窄路前電單車陣做掩護,舉高手腋下體毛棉線猛扯,得咗,眼明手更快。「啲客好多幫襯咗十幾年,睇住佢哋拍拖,做埋人哋阿媽」。拖着小男友的學生妹,她叮囑帶眼識人;未識搵錢但識扮靚的美少女,她苦口婆心勸勉努力搵工。「外江佬打屎忽,自己唔打得,你有無聽過?」她這個外人,隨時更有牙力,線面之餘仲幫人教女,她是66歲的「好姨」何蓮好。
記者:呂麗嬋
連續下了一星期的雨,難得終於放晴,毗連街坊俱樂部仁愛廣場的兩邊天橋底,又再熱鬧起來。戴着口罩密密做的阿鳳和妹姐、80歲仍不願退休的最老線面師梁太,還有拿着切雞飯在猛扒的好姨,都已開了大半日工。「天文台一話好天,今朝已經有兩個客約定,話一早9點落嚟線面,順便修眉」。線面是中國古法美容,用一條白棉線,將黑頭、死皮、面毛和粉刺統統「線走」。包括好姨在內的4名線面師,是港府自70年代以來,首批獲重新簽發新小販牌照的認可港產街頭工匠。
「我話人哋霸咁多位罰六百,我得屎忽咁多位又係六百,咁點公平先?我唔認罪!」
做了近20年走鬼檔,好姨直言望穿秋水。「以後唔使走鬼,第一年仲免牌費,梗係好開心」。講起走鬼,她是專家:「未做線面前已經喺街邊賣魚,試過一日俾人拉兩次,最少罰六百,最多千二。」小小法院擠上千人,都是阻街和隨地吐痰,魚貫上前,例牌認罪罰錢然後走得,儼如例行公事。「有次忍唔住,個官問:『何蓮好,你幾年幾月幾日被控阻街,你認唔認罪?』我話人哋霸咁多位罰六百,我得屎忽咁多位又係六百,咁點公平先?我唔認罪!」
結果法官說若不認罪,就得付四百蚊「過堂費」,擇日再審。升斗市民,手停口停,生活中最微小的抗爭,也不容易。只是,遇強越強,好姨就是習慣據理力爭。「好似發牌重新劃位,個位置安排唔公平,我唔會忍」。六兄弟姐妹中排第四,她這個老四,對下要照顧弟妹,性格就像大家姐,好硬淨,有話直說,不平則鳴。不過一雙「乜毛都掹得」的巧手,則師承老祖母。「15、6歲已經識,以前係水上人,喺艇已幫啲親朋戚友線面,結婚嫁女都係我做,好熟手」。
線面時塗上從中山訂購的白色蛋粉,用牙咬着線頭一邊,然後用手將棉線左右拉扯,看似容易,但好姨說無論角度和力度,都要豐富經驗。漁民出身的好姨,原本經營蝦艇,與丈夫住在筲箕灣避風塘住家艇,70年代填海上岸,獲分配山景邨公屋。「上岸咪賣魚囉,以前有間餐廳叫馬里奧,個廚師見我切魚快手,問我有無興趣轉行,馬里奧執笠就做大家樂,機場開話要調我過東涌,咁遠不如樓下做走鬼檔,同人線面」。
殊不知一做20年,以前為口奔馳,好姨說捱大一對仔女,現在總算各有家庭,但亦各有負擔,好在兩老生活簡樸,花錢不多,但她直言,像她這一代人,就是不習慣享清福。「一停手就周身痕,呢度無客,我就走去隔籬菜檔,幫手上菜同掃地」。手指菜檔的她大笑。水上人習慣望天打卦,她說做街頭線面師,一樣睇天做人。「天橋底係日曬雨淋,落雨先有機會放假去飲茶」。
年終無休,她在天橋底擺檔,86歲的丈夫就在附近執紙皮,見到仲用得的舊電器,就搬來天橋底暫存維修,兩老日出而作,收工就結伴買餸回家煮飯,天天如是。「做線面最開心係人哋同你講覺得自己靚咗,同啲客打吓牙骹,好過坐喺屋企,有好多幫襯咗十幾年,睇住佢哋拍拖,做埋人哋阿媽」。她遇過拖着小男友到來線面的學生妹,忍不住「阿媽上身」,叮囑帶眼識人;又遇過未識搵錢但識扮靚的美少女,她一樣趁「面隨棉線上」走唔甩乘機講耶穌,「我同佢講要畀心機搵嘢做,有餘錢畀啲阿媽使」。
「啲仔女成日叫我唔好做,啲客又叫我唔好唔做,講真我自己都唔捨得。」
線面之餘仲幫街坊教女,果真只此一家。就是收費,好姨亦笑言行三級制:「婆仔平啲,靚女貴過婆仔,到你有工返有收入,梗係收你正價」。說正價,其實也是4、50元有交易。「啲仔女成日叫我唔好做,啲客又叫我唔好唔做,講真我自己都唔捨得,好似呢把太陽遮,都係個客送,以前佢喺附近住,成日嚟整面,佢喺大澳開士多,後來搬番去,專登拎把遮出嚟送畀我」。好姨說,做得亦不想退休,也樂意免費開班授徒:「我都想呢門手藝可以發揚光大,我阿嫲傳落嚟,梗唔想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