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枝 - 古德明

奈何枝 - 古德明

窗外有個石槽,本意供種花,我卻只鋪些卵石,石上放個漁父像,兩隻陶製小烏龜。槽裏並無泥土,雨天之外更是滴水也無,但是,卵石之間,竟然先後長出兩株不知名植物,高者約四寸,矮者兩寸左右,都生枝長葉,葉色墨綠,經年不枯。
從前,中學國文課本有一篇《榕樹的美髯》,作者秦牧說見過榕樹長於懸崖峭壁:「榕樹種子依託石頭隙裏一點點兒的泥土,好傢伙!它成長起來了。」秦牧因榕樹「奇異的生命力」,「禁不住讚美造物的奇異」。我見到卵石上那兩株小植物,卻只覺天地不仁,那樣惡劣的環境,還要孕育生命,令掙扎求存,生死都了無目的,到頭來只是白白辛苦一場。
不少人喜歡為生命頌歌,但頌歌無論多麼動聽,萬物之生其實都只是一場辛苦,最多苦中取樂而已。而人類之生,斵喪自然,殘害他物,為的無非是活下去。即使人與人之間,也做不到英國成語Live and let live的字面意思:
「同生同活,何必相殘。」於是不同種族常見你攻我伐,一國之內常見權貴凌轢細民。生命是造物最殘酷的遊戲,聖人只能使其殘不至過苛,酷不至過嚴。李白《日出入行》詩說「草不謝榮於春風,木不怨落於秋天」,這比什麼生命頌歌都有道理。
窗外石槽那兩株生命,植危根於卵石,生也無奈,死也無奈,我既不如其名,姑且呼為奈何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