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沒受過性教育，中學課上那種中規中矩的教條，回家還興致勃勃地說與母親聽。母親低眉洗菜，待她大驚小怪完畢，補一句：「時代是不同，可女孩還是應該守住自己的底線。」她訕笑，以為這句話過耳就忘，卻沒想到記了那樣久。
到讀大學她才和男人有肢體接觸，一個印在面上的吻，剎那間她覺得肌膚溫度燙手，隱約感到背後有道失望的目光。她假裝整理頭髮，擋開男友的手與口。自那日起，戀愛不再是小兒女心思，而變為攻堅戰，堡壘是她的肉身。暑期到，男友提議去江南水鄉一遊，她第一反應即是問會否當天來回。男友一愣，終於爆發：「你是把我看做強姦犯來提防。」不免也就散了。
又過好幾年，時光離她遠去，底線一直守住，可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沒有。好友幫她物色合適的男人，打開facebook一張相一張相給她看。五官端正、身材健美的她統統不要：「好看的男人肯定傲慢花心。」外國人也不要 ：「肯定會生愛滋，意外懷孕怎麼辦？」朋友一個兩個都不耐煩起來，問她鍾意那種，她仔細想過，陪笑着說：「和我差不多，很普通很普通，沒有什麼過去的。」不過真有這樣的人她照例退縮，彷彿只得十三四歲，還等着自己「長大」。
三十多歲了，她做什麼都好，是人人信服的女工程師。只是，說到男人智商立刻下線。母親開始急，嫌她挑三揀四，隔週就打電話問最近有無和人約會，去到哪一步。 她罪犯般小心匯報，聽着母親點評，反思戰略和戰術失誤。末了，母親總說，也別太隨便，女人還是要自愛才有人愛。
快四十歲那年，她有晚醉酒，鬼事生產用了一個約炮APP。第二天醒來，仍有些醉，出門去頓覺世界敞亮不少，彷彿丟掉了什麼累贅。有些事情就像逍遙子的珍瓏棋局，錯一步反而海闊天空。這些專門解決寂寞午夜的小小APP成為她最忠實的伴侶，約好時間地點，她飲兩杯烈酒，濃妝淡抹把鍾意的電影角色一個個演過，今日瘋癲後日冷艷，不亦樂乎。
城市不大，她的午夜變身故事不知如何傳開。母親氣勢洶洶來家掃蕩，終於在角落找到一盒避孕套，又想問又不敢問，半晌才說：「找不到男人也不必急，別染了病才好。」她又好氣又好笑，可午夜夢迴，她焦慮會否得上性病，這樣想着小臂開始癢，一定是梅毒或是愛滋——她想。三下五除二刪去APP帳號。
一切復歸乏味，她的生活又閉塞開來，唯一能夠穿透心牆的是母親把聲，一句一句把她封死在底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