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得悉亨利羅蘭博士的死訊，第一反應是：那篇論文呢？最後一次見他，是兩年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他三十年來明查暗訪，終於得到《雙子福音》莎草紙手稿孤本。亨利告訴我，它成書於公元一世紀，以希臘語書寫，文字被人刮掉，再寫上科普特文禮拜儀式。二千年來，沒有人察覺在它的底層，其實隱藏另一本書。半世紀前，亨利那位埃及學家父親跟他說，霍夫曼教授在帕米拉找到一卷科普特語莎草紙書，禱文下隱約看見一層被削去的字，開首是「Kata Didymon」，似乎是失傳的福音書，霍夫曼正努力修復，因為它可能揭開耶穌一個秘密。其後霍夫曼心臟病發逝世，手稿不知所終。
問亨利在哪裏找到，他神秘一笑，說傅肯耐利多年前跟他爸爸通信，提供不少線索，他一直想錯方向，三年前偶然看到傅肯耐利一份手稿，才徹底想通。《雙子福音》的發現過程，曲折離奇，他會在論文交代。我旁敲側擊，想探聽書中的秘密。他說，這本書其實解釋了另一本書開首的疑團。「另一本是──？」他緩緩吐出幾個字，「Pjome en Thomas」，隨即歸於沉默。我想一想才明白是科普特文，意思是「多默之書」。
多默是耶穌的門徒，《約翰福音》對其事跡記載最詳，有句說「Thomas ho legomenos Didymos」，和合本譯作「稱為低土馬的多馬」，思高本譯作「號稱狄狄摩的多默」，「低土馬」和「狄狄摩」令人摸不着頭腦，實即「Didymos」的音譯，指「孿生子」。我一直百思不解，譯「孿生子多默」不就一清二楚嗎？何必神神秘秘譯成「低土馬」或「狄狄摩」？後來學了一點希伯來文，又讀了拿戈瑪第經集，才發現別有內情。「多默」一名，新約寫作「Thomas」，其實是亞蘭語「teoma」音譯，而「teoma」的意思原來又是「孿生子」！只有《約翰福音》明明白白告訴讀者，「門徒多默」即「孿生子門徒」，「多默」不是本名，只是綽號；然而中譯本又以咒語般的音譯，再度把「孿生子」隱藏起來。《多默福音》開頭，作者署名「Didymos Judas Thomas」，即「孿生子．猶大．孿生子」，我們才知道多默的真名，叫「猶大」。但猶大是誰的孿生兄弟呢？其人必然非比尋常，同代人才不稱猶大本名，直接叫他「孿生子」。《多默之書》開首終於道出答案：耶穌對多默說，「大家都稱你為我的孿生兄弟（pasoeish）和真伴侶」。
亨利所暗示的疑團，應該是指「pasoeish」一字，即「我的雙生兄弟」，或「我的分身」。我忍不住追問：「如果耶穌有孿生兄弟，那麼復活的到底是誰？」亨利沉默片刻，才說：「你沒有問到正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