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做偵探的藝術史家不是好學者 - 楊靜

不想做偵探的藝術史家不是好學者 - 楊靜

辦公室前後左右的師兄師姐都是藝術史家,最近好幾個做田野調查回來,埋頭電腦桌上整理資料。如果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那也和一般案頭工作無異,甚是乏味。
我大學也是讀博物館學,那時就覺得課程無聊,艷羨新聞和國際關係學院的同學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我們卻天天讀書上的青銅器紋飾,又把考古現場挖出來的不值錢瓷器碎片貼了又貼。
好容易碩士轉讀新聞,兜兜轉轉又坐回陶瓷、書畫與毛毯學者之間,這幾日閒聊,方知別有洞天,他們每個人都有點像私家偵探,只是要穿越回數百千年的中國、印度、日本、中亞諸國,在蛛絲馬跡裏尋找一段歷史。身後那位德國同學剛剛從東京回來,她拜託教授寫了無數推薦信,進去十幾家日本博物館之中──重要的收藏在日本並不是想看就能看,打電話預約寫信都沒人理,一定要有人引薦,芝麻才會開門。她要找的是一張母圖,是明治維新期間日本畫革新一代的領軍人物們重複臨摹描畫的山水。這個東洋島國當時正值重新書寫民族神話的重要時刻,所謂純粹的也是新的日本藝術,但追蹤溯源發現他們借鑑了不少中國繪畫。另一位中亞來的同學在斯圖加特某座博物館看到來自十八世紀自己祖國的狩獵槍和矜貴掛毯,於是一張一張讀報紙,又在博物館一件展品一件展品細細看,發現當時有一位瑞士籍的富二代旅行家,前後三四次長途旅遊,陸陸續續帶了很多東西回到歐洲,尤是建立起該國藝術的典範,也多少保存了一點文物。上星期還有位法國同學報告,她在法國國家圖書館發現一幅印度金箔捲軸,寬不到一臂,長卻有十八米,內裏是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的梵文,密密麻麻寫着史詩故事,又陪着色澤艷麗的圖畫,真是個寶貝。它出自哪位匠人之手,又有誰會費盡力氣閱讀,這樣的物件造出來是為着什麼,故事又和流傳版本有何不同?這都是她要回答的問題。
是無知的我錯怪了藝術史家,他們的工作既辛苦又浪漫,但並不無聊。如果把整個過程拍下來,那就是一步步福爾摩斯探案劇集。今年好多事情好像都是這樣,不經意重走舊路,發現當初真的誤會了世界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