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青天 - 潘東凱

問青天 - 潘東凱

Whose time is it?
本文絕對不是影評,主要是圍繞《明月幾時有》及《中英街1號》兩部基於史實,產生明確政治解讀的電影,講電影以外的事。
《中英街1號》據說是「講述年輕人面對社會不公義現象時如何表達自己的聲音……分析旁人對年輕人參與社會運動的看法。」至於選擇「中英街」背景是要「以1967年反英抗暴……檢視香港的過去及未來。」而最後得出「如果你愛那個地方,你會不惜一切保護它!」的結論。
至於《明月幾時有》是以「東江縱隊生死大營救」為故事大綱:話說1941年末香港淪陷後,日軍搜捕滯留在港的文化人,游擊隊接到上級指示,展開緊急營救,衝破日軍封鎖追捕,撤離香港。
兩部電影都以史實為背景,《明》片主要角色短槍隊劉黑仔,劉參與營救的名人茅盾、鄒韜奮及夏衍都是歷史真實人物。
兩片都不約而同地牽起了藝術以外的爭議,無論是《明月》還是《中英街》,所有爭論的背後其實是同一個政治主題──「中共」。
為便於理解,且把爭論像辯論比賽般分為正反方:正方是電影的護航者,立論是電影沒有為中共作政治宣傳,或美化、漂白中共參與過的一些政治事件(例如六七暴動),及相信電影都是不受政治干擾下自主創作,反方就是對上述這些的否定、或最少質疑。
正方論述又可分為攻守兩部:
第一部分進攻,把從政治層面批評電影的論者打為上綱上線的「誅心論」,在《中英街》來說,就是導演趙崇基在對談交流中反覆強調的「不要界定創作立場」及「讓電影自己說話」等觀點。至於《明》片,就如某些典型藝評:「(電影)嘗試探討的是大時代亂世中人的生存狀態與選擇,許鞍華拍的既不是紀錄片,也無意還原歷史真相,只是恰恰選取了這樣的人物……某些片段……一切來得那麼自然,而影片拍得出奇地冷靜俐落……說故事者或對某實存人物感興趣,但說故事這行為本身的趣味就在於似實還虛……不必因為資金來自大陸或電影未全面描述東江縱隊而指摘許鞍華為中共塗脂抹粉……作為一個人文/文人導演,許鞍華關注的主要還是人性,而非政治。」
像《中英街1號》,電影明明以史實為背景,而且還是爭議性的政治事物,護航者卻不容你聚焦背後的資金或投資者、或探討電影創作人的立場,甚至對那些真實的人與事的來龍去脈,也最好不求甚解,只是集中欣賞本身的藝術,和裏面抽空的「人性」及對理想的追求之類就夠了,否則就是「誅心論」。
至於第二部分防守,以《明》片論,正方說法是,若以「內地正宗的紅色主旋律電影標準」,電影不「合格」。因為若要符合那些典型,《明》片就應「刻意着力表現日軍如何殘暴,然後再拔高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如何英勇,要落重墨突出歌頌英雄人物,然後結尾那個橫搖鏡頭從過去回到現代高樓林立的港島,起碼加一段字幕,沒有共產黨領導的東江縱隊在港參與地下抗日,日軍不可能那麼快敗退此類……」,又或者應該像新型主旋律巨製《戰狼II》般在戰爭與動作場面、官能刺激上落足本,增加商業元素,《明》片兩者都闕如,所以就不是政治宣傳,再進一步推論,《明》片「是一部很純粹關於香港的電影,許鞍華用她最擅長的文藝手法,講述這段之前沒有人拍過的真人真事,講述香港的一段歷史。根本上這部影片的主題,就非常『香港』。……一個橫搖鏡頭回到現代……又感受到那種『我城』感懷……」
於是攻守有序,護航任務大功告成。
首先關於第一部分,若要分析電影背後有沒有政治干擾及是否政治宣傳,須知即使含蓄也是宣傳,要客觀、認真地解答「有沒有」與「是否」的疑問,卻又不容許印證電影的資金來源及參考創作人的背景或過去的言論(例如《中英街》原作及編劇謝傲霜過往對六七暴動的言論),根本荒謬絕倫。
至於第二部分,講法更離譜,因為電影沒有《紅色娘子軍》等「三突出樣板戲」等表現手法般外露、沒有「平霸電器」廣告的鄙俗直接,選擇文藝的類型(genre)而不是動作(action),就不會是政治宣傳,這算甚麽邏輯?
篇幅關係,關於《中英街》在內容取捨比重等問題,可參考左派陣營過來人資深傳媒工作者程翔先生5月18日在《眾新聞》發表的《中英街1號與平反六七暴動》一文分析,至於《明》片,主線是中共直接指揮的東江游擊隊歷盡艱險、置生死於度外把文人政要搶救出來,但實情是整個抗戰八年,中共要員潘漢年一直與日本情治機關,包括外務省代表上海領事館岩井英一及陸軍參謀部的影佐禎昭維持緊密的共謀合作關係,因此香港淪陷後,潘漢年為中共在港人員取得日方簽發特別通行證及岩井領事館的護送,而眾所周知,上述茅盾夏衍等,都是中共老黨員,中共游擊隊安排及帶領貴賓VIP離開香港可能是事實,但應該驚險欠奉。
還有絕不能漏了:無獨有偶,兩片都渲染本土情懷,瞄準一些傘後關鍵受眾。
最後再說一次本文真的不是影評,從首部電影《瘋劫》就看許鞍華,不懷疑許導掌握電影語言的能力,至於趙崇基,雖不熟悉,但初出道即以有限資金拍出備受矚目的《沙甸魚殺人事件》及《三個受傷的警察》,功力可肯定。
藝術技巧越大,影響力就越大。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