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後,假如有學者研究今日香港的狀況,發現「上帝」、「耶穌」及「祈禱」等字眼,頻頻掛在新聞人物口邊,與唯物主義的共產中國相映成趣,會否以為香港奉行「政教合一」呢?不要以為林鄭選特首時擺上帝上枱,只是一種語言偽術,人類的心理沒那麼簡單。在香港,信奉佛教道教的人最多,有大約二百萬,很可能比基督徒(包括天主教、新教、聖公會)多一倍。若要爭取民心,為什麼不擺黃大仙、觀音菩薩、如來佛祖,或關二哥上枱呢?
不要忘記,上帝也是「外國勢力」,概念上祂更是全能全知、完美至善的存在,權力比世上所有人都大,當然大過習大大。「上帝」這樣政治不正確的字眼,她依然決定當着無神論的主子面前說出來,可見是真心話,且非說不可。為什麼非說不可?因為有了這強大的精神支柱,她才能吃得安,睡得穩。上帝成了她一切言行的道德依歸,功能就像她家人的英國國籍──香港玩完時,外國將是她肉身的退路;她自己玩完後,天堂就是她靈魂的出路。有了這雙重保證,她現在才能心安理得執行主上的任務。沒有「上帝」的指引和寬恕,林鄭和馬時亨的心頭上,也許就會壓上一塊沉甸甸的道德石碑,這樣就無法執行任務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也就會同意「上帝」的確能影響香港前途,是一種另類的「政教合一」。
古代的中國人普遍信神,《詩經》也有「上帝」一詞,但中國人不喜歡分析神的本質,更沒想過要證明祂的存在,直到今天也是如此。古希臘人不但信神,更嘗試拆解祂,阿里士多德視之為世界第一因,「不動的第一推動者」(to proton kinoun akineton)。到中世紀,懂得哲學的僧侶提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理由,要證明神的存在,其中有所謂「本體論證」。本體論證(Ontological Argument)始於十一世紀的聖安瑟莫(St. Anselm),十三世紀引發大辯論,被聖多瑪斯KO,沉寂數百年,十七世紀又被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發揚光大,直到現代仍有哲學家(例如Alvin Plantinga)嘗試讓它借屍還魂。本體論證有不同版本,簡單來說是這樣的:任何人也能清晰理解「上帝」這個概念,「上帝」定義上是完美的,而完美必然包括「存在」(因為不存在就不完美),所以「不存在的上帝」跟「只有兩個角的三角形」一樣,自相矛盾,因此我們只能說「上帝存在」。你認為有說服力嗎?現代哲學家Plantinga也用類似方式證明神,只是加入更多術語,如「World-Indexed Properties」和「可能世界」之類,但我覺得於事無補。
芸芸上帝論證中,我最喜歡阿根廷作家波赫士的「飛鳥論證」(Argumentum Ornithologicum),非常奧妙。他說自己閉上眼睛,看到一群鳥,但不知道看到了多少隻鳥。如果上帝存在,這數字是確定的,因為上帝知道他夢見多少隻鳥;如果上帝不存在,那麼這數字就不能被確定。波赫士肯定自己看到的鳥,少於十隻,多於一隻,他知道是9,8,7,6,5,4,3,2其中一個數字(因此是確定的)。飛鳥論證最後一句是:「那個整數是不可想像的;因此,上帝存在。」(Ese número entero es inconcebible; ergo, Dios exis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