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朗普新時代,國際舞台上演連場大戲,劇情峯迴路轉、高潮迭起。不是嗎?金正恩剛跟特朗普比試過誰的導彈按鈕夠大個,即邀約特朗普到新加坡飲杯茶、食個包,繼而在舉世電視螢幕上跟南韓的文在寅握手言笑、銷毀核彈試驗場。當大家尚以為局面有緩和之勢,特朗普指控金正恩出言不遜,侮辱其副手彭斯,取消約會。當大家以為這對歡喜冤家見不成面了,肥仔竟扮矮仔,倒轉過表示萬事有商量。美國的經濟制裁如何厲害,自不待言。
經濟制裁當又不止於禁運洋酒、煙草以至石油般戰略物資到北韓,而是閂其水喉——禁止任何銀行給北韓提供美金。此為美國的獨門武器,因為美金是全世界流通最廣的貨幣,而所有銀行的美金往來賬目都得經紐約交收。是以禁制令一出,沒有銀行肯冒被重罰的風險沾手涉及北韓的美金交收。這麼一來,除了用現金交易,北韓不可能做成甚麼買賣。現金交易,規模有限;閂水喉猶如斷其經濟命脈。見識過四日供水四小時、樓下閂水喉之聲響遍全城的香港人當又知箇中苦況。
北韓局面再次繃緊之先,特朗普業已有新動作——不顧英、法、德的車輪式游說,單方面退出限制伊朗發展核武協議,其國務卿彭彪(Mike Pompeo,新華社譯作蓬佩奧,神韻欠奉,普通話硬譯之弊病暴露無遺)隨即宣佈向伊朗作史上最嚴厲的制裁。他沒有明言制裁招數如何毒辣,可以想見其關鍵亦是閂水喉。
其厲害之處乃在美國緊握世界金融的咽喉,條條資金管道都經紐約,在電子資訊時代所有資金流向皆有蹤迹可尋。是以不經銀行給北韓、伊朗以至別的受制裁國家輸送資金則已,否則必定逃不出美帝法眼。按《經濟學人》說,2005年9月,美國在澳門發現了閂水喉之效用:指控滙業銀行涉嫌替北韓洗黑錢,觸發存戶擠提;不出一個星期,匯業流失34%存款,要澳門政府出手接管(香港金管局同時接管其香港業務)。殺雞儆猴。自後哪間銀行不買美帝怕?
美帝沙文主義工具
《經濟學人》說紐約亦非唯一的美金交收渠道,東京及香港也做得到,只不過較諸紐約這些渠道狹窄得可憐。每天經紐約交收的金額平均約為4,500億美元之數,香港經手的規模只及這個銀碼的0.8%。再者,香港的渠道由匯豐經營,到頭來還是要跟紐約接連,而滙豐在美國有業務,即是依舊在美帝掌控之中。金融管道一再被騎劫作戰略武器,倒又教人見識何謂大國沙文主義。
職是之故,冒起中的強國年來致力推廣人民幣為國際貿易貨幣。俄國、伊朗以至新近為美國制裁的委內瑞拉都有若干買賣以人民幣作中介,可是要像美金般廣為認受,恐怕尚需時日。這當中最須克服的是北京的心理障礙:要人民幣像美金那樣全世界流通,先得放手讓人民幣自由出入,也就是要承受國際大鱷炒賣人民幣的風險。沒有信心承受得起這個風險,就只好屈服於大國沙文主義的淫威。
換言之,要擺脫大國沙文主義的掣肘,成就為名實相副的強國,便得挾着國際貿易超級大國之勢,放人民幣到國際金融市場去鍛煉、在大鱷衝擊中成長壯大。唯其如此,人民幣方有望廣為人認受,晉身為國際貨幣。
差不多20年前歐元誕生。除了促進歐盟成員國的經濟關係,其另一使命是挑戰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證諸年來歐元走過的崎嶇路,藉着統一貨幣促進經濟關係,非但倒果為因,要擺脫美元的淫威更殊非易事。世間事物又豈人為主觀意願所能移轉的。
除了歐元和人民幣,另一個挑戰美元國際貨幣地位的嘗試是比特幣。這種電子貨幣的一大強項是來無蹤去無影,執權者無從根查買賣雙方的身份,是以宜於洗黑錢。然而這個強項恰正是其死穴:一旦比特幣及類似的電子貨幣從小眾玩意膨脹規模至足以威脅美元的地位,執權者必然出手撲殺。
在祭出史上最嚴厲制裁同時,彭彪向伊朗發出12道要求,除了停止發展核武,更得撤出黎巴嫩、阿富汗、也門、敍利亞、伊拉克,終止對美國及其盟國以色列、沙地阿拉伯、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敵對活動,包括對恐怖分子的支持。這12道要求形同叫伊朗無條件投降。BBC說伊朗的回應是:「你係乜水呀?」(Who are you?)
答案很簡單:水喉佬。不是一般的水喉佬,而是手握舉世金融總開關、綽號叫大國沙文主義惡霸的水喉佬。
楊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