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粵語,我愛你! - 沈西城

粵語粵語,我愛你! - 沈西城

滿大街都在議論粵語,我這個滬人,也來湊湊興。既是滬人,母語言自然是上海話,可南來六十餘年,每天講粵語,早視粵語為母語,人有兩條心並不為過。七十年來,我粵語、滬語夾雜用,只是上海朋友移民的移民了,往生的往生了,用滬語的日子越來越少,呀呀!時日一久,粵語反客為主,上海仔變成廣東佬矣。五二年來香港不到一個星期,母親以我頑皮難教,「關關格小赤佬」,急急送我進北角道的「端正」唸幼稚園。我兩個姊姊都在毗連英皇道上的清華學校唸書,為啥不送我去哪裏?母親要我獨立,別依賴。入校的第一天,外婆陪着,滿眼不相識的小朋友,入耳的又是搞七廿三完全聽不懂的話,老師講什麼?阿啦弗懂,要死快哉!急得哭了。小息時,有個身高跟我相仿的同學好心說要教我粵語,他能講一點國語,遂成我師。我問「早安」怎樣說?他用粵語回答「你阿媽」,記在心裏。翌日,一見老師,很有禮貌地說:「老師!你阿媽!」老師一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葉關琦,你說什麼?再亂說,打手板!」我一愕,暗忖:我向你請安呀,幹嘛那麼兇?後來方知「你阿媽」乃廣東粗話,如同上海話的「觸伊娘」,知道受騙。心有不忿,小息時向那個同學責問,非但不覺羞愧,反而咧嘴笑哈哈。光火!(觸啦娘)掄起小拳頭朝他胸脯搥過去,廣東小子不堪擊,栽倒地上雙腳伸,嗚嗚哭將起來。一拳換來老師罵,罰立壁角於課室門外。外婆看到,心酸眼淚流。自此發奮學粵語,小孩學話快,不到三個月,已能應付裕如,言語無隔閡,對頭人成好伴兒 。
廣東話有不少粗言穢語,既名粗言,盡是罵人,卻未必全然是那回事。原來只要聲調高低互異,粗言即有不同表示。就以同學作弄我的那句話「你阿媽」為例,你瞪眼狠狠說,那是罵人;若然你輕聲細語,那就有不同的意味。啥意思?「你──阿媽呀!」 這樣說,是老朋友,和善。 聽的人不憤怒反喜。真奇怪呀!阿媽被罵了,還開心?啥門子的事兒?我是弄不明白,時日長,悟道,見到好同學、好朋友,第一句便是「你阿媽」 講得越多,友誼更添。唉!咱們的上海話就沒那麼有趣兒。一句「觸伊娘」不會因聲調高低,有相異意思。人家聽了,客氣點兒的,拉長臉,撇着嘴,覺得你沒教養;脾氣壞的也會回敬一句「觸啦娘個B」,加過「B」,以示他的粗言比你更精更妙,妙到毫巔。
以論粗言,廣東人認了第二,天下無人敢認第一。上海人的粗言說來說去,不外那幾句,上面所舉已是很下流粗鄙的話了。山東大漢粗獷率直,流行的不過是「他媽的」、「幹你娘」,少有其他。我的四川、貴州朋友粗話也不如粵人多,常掛在口邊的是「你媽賣麻皮」「槌子」,罵得不太狠,也不算利索,換言之,不過癮。可廣東人,尤其是香港人,粗言之精,講得之多,大甲天下。每天在馬路上、地鐵車廂裏、酒樓內,聽到的不缺粗言。大多數人在交談中,不自覺地加上一兩句作助語詞,以前男人講,現在女人不遑多讓也講 ,講得逸興遄飛,唾沫星子滿地。奇怪的是身邊的人都不以為忤,連孩子也習以為常,彷彿說粗話是理所當然的事。余友陸君,有「粗口天王」之稱,字字有粗言,句句有穢語,曾發明十八字粗口真言,媲美黃霑。陸君好謔,曾易《滄海一聲笑》歌詞,滿紙污語,卻是押韻清暢,誦之有味。陸君嘗親自演繹,眾人捧腹狂笑,謔之至也。有人賞其奇才,擬頒「粗口大賞」,陸君當之無愧。說了那麼多,也許你們會問:沈大哥!你講粗口嗎?呀呀!這不好夫子自道,還是你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