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承諾 - 杜杜

愛是承諾 - 杜杜

夫妻或情侶之間的肉體吸引,頂多五年就差不多用完了;一切變得例行公事,由耕田轉為拜年,隨着而來的就是七年之癢。猩猩娶得美人歸(朋友說:猩猩?似猩猩倒好了;猩猩還有點威武風神;似隻馬騮罷了。)喜得抓耳撓腮,如獲至寶,只是過了一段時日還不是照樣視為馬棚風一般,又另外找尋新鮮的,把婚禮上的承諾丟往天不吐。「雪濤小書」中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所流露的視女性為玩物的思想固然冬烘得可厭,卻也道中了情慾的關鍵:一切完全存在於想像;大腦才是最性感的器官。色情淫穢的電影所以容易叫人厭倦,是因為太過一目瞭然,缺少了詩意的神秘面紗。大家只知道男女之事可以色情淫穢,殊不知史匹堡式的緊張恐怖電影也是另類色情,因為完全訴諸官感,電腦特技效果比真的還要逼真,能夠引起即時反應,可惜完全沒有想像的餘地,也就過後即忘,了無痕跡,毫無回味之處。所以至目前為止,最好的一部鬼片始終是英國Jack Clayton的The Innocents(1961年,港譯「古堡魅影」),因為片中的鬼始終只是若隱若現,疑真似幻,那效果反而更驚心動魄,因為摸不到底。近代最偉大的演員羅羅士奧利花給同業最佳的忠告是:「無論如何,褲子脫不得。」當然這只是打個比喻:最後一招絕對保留不用,這才給人一個深不可測的印象。記得中學化學老師在教副作用之時說過的笑話,可以在這裏借來說明一下:「除咗正重有副,除咗副就乜都冇啦。」
情慾、藝術和做人大約如此。但是真正的愛情卻應該還要多一點點。
法國電影「藍」(1993年)裏面的茱莉在汽車意外中同時失去丈夫和女兒,萬念俱灰,在決定和過去完全斷絕關係之前,打電話給亡夫的助理奧利花,因為知道這人一直在暗戀她:「你想念我嗎?你愛我嗎?如果你要的話,可以現在馬上來。」奧利花冒着大雨濕淋淋地趕到,在只剩一張床褥的空屋內和茱莉偷歡一宿。翌日清晨茱莉替奧利花沖了一杯咖啡放在床頭,說:「你如今終於明白,我和其他的女子一樣,會得出汗,會得咳嗽,也有蛀牙。你不會再思念我。」茱莉的目的是要了斷這一段情,但事實上男女之情並非只限於肉體上的愉悅;後來奧利花一直有和茱莉見面,並一起完成茱莉丈夫生前未能完成的交響樂曲。
肉體上的愉悅過後又是怎樣的一番風景:「許多唧唧喳喳的肉的喜悅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種蒼涼的安寧,幾乎沒有感情的一種滿足。」誰都會經驗過這樣的一個階段吧。就像「戰爭與和平」裏面的安德烈王子戀愛着娜塔莎,只覺得她神秘而又嬌艷;一旦她同意了以身相許,就站立在他面前,神秘的詩意頓然消失,但他眼前的這個女孩是分明真實的,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韻緻,因此憐惜和愛護之情油然而生;他要一生一世照顧娜塔莎。愛情可貴,正因為那不只是飄忽不定的感覺,更加是長久的忠誠和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