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姐大壽】資深觀眾伍屬梅:仙姐對觀眾也有要求

【仙姐大壽】資深觀眾伍屬梅:仙姐對觀眾也有要求

聽過伍屬梅的故事,我覺得她很幸福。
青蔥歲月,她已看盡本土排場戲,見證過最美好的浮華。六十年的觀劇體驗,仙姐的出品從來沒有令她失望過,作為消費者甚至每次也感虧欠了台上表演者。
「我看了白雪仙的戲六十年,她今年九十歲了,希望將我對她的感受總結一下。」為人師表的伍屬梅,說話溫文爾雅:「以白頭宮女話當年? 」呷一口咖啡後低迴半晌,她開始說故事……
「六十年來,我看到仙姐對粵劇的一片痴心,她追求藝術鍥而不捨,每一次都要交最好的給觀眾,沒有一次馬虎、令我失望,也從不重複自己。」伍屬梅說自己並非任白的粉絲,作為理性觀眾以戲論戲,更覺仙姐非常值得敬佩。
這位戲癡,除了缺席任白的劇目《紅樓夢》外,任白所有的台上演出、甚至後來監製的戲,她都有捧場。
比在大銀幕或錄像裏看戲曲,現場的感染力不知高多少倍。身邊人大多沒有幾個看過任白現場演出,我說伍屬梅幸運,因她幾乎每齣都看過,所有觀劇體驗都是第一身,任白給她無限回憶。由於仙鳳鳴 1968─1969 年最後一次公演後,任白便退休。後無來者,被寵壞了的觀眾頓失所追,只能嗟嘆「藝是前人好」,從此再沒有可以滿足自己的戲可看。
「仙姐封箱,我無戲可以睇,很失落。有日心血來潮,我把昔日看任白戲寶的感想與懷念坦誠相告,寫了封信給她。」伍屬梅回憶這段經歷,彷如昨天。
結果,仙姐看完伍屬梅長長的告白後,彼此便成為朋友。
她感謝白雪仙把舞台變成教室,向觀眾灌輸文學與美學。 「她在台上親自示範和教曉我何謂美。唐滌生唯美的詞吸引我們主動去找回歷史和原著,每一次看完她們的戲都好回味。」
伍屬梅最佩服仙姐的地方,就是她除培育了雛鳳鳴劇團,還身體力行推動粵劇前進。這還不止,仙姐觀眾質素都要提高。
「仙姐改革粵劇常規,將戲棚用黑布封起,台前不准擺賣,在地上鋪上地毯。她對觀眾有要求,不准遲到、進食、喧嘩,教育觀眾要有良好的欣賞態度,帶頭一洗歪風,令整個戲棚環境變清潔、提升觀眾層次,那是一個奇跡。」
仙姐將大老倌演唱主題曲的表演形式,向綜合舞台藝術的方向發展,要求唱戲也要投入感情、融入角色,「有唱有做有身段,全部是美學教育熏陶觀眾。」她更凝聚和領導仙鳳鳴,用最頂級的老倌和幕後製作人,把專業精神推到極致。
「仙姐永不重複自己,就算重演某一齣劇定必加進新意思。她愛才,願意聆聽各方意見,只要有理據她自會採納,欣然接受批評。」伍屬梅形容仙姐每次演出都100%忘我,是位真正的藝術家,「在商業社會,她這種為求精益求精不顧經濟效益的態度,實在難得。」
對於仙姐的精益求精,伍屬梅能舉上一千個例子。 「1957 年首演的《紫釵記》,仙姐頭飾永遠簡而雅,一兩枝閃閃的髮釵清麗有緻,配飾用上真玉,這種美到現在仍然難忘。」仙姐講過,個人最愛就是《紫釵記》,任白以情打動人,觀眾怎能不動心?
仙姐就是享受美,並將自家美學觀念融匯成戲,也是她的藝術宣言。 「其實台上配飾孰真孰假觀眾根本分不清楚,但她就是如此堅持,幾十年來一直將自己的美學品味注入作品。」
另一次看《九天玄女》,伍屬梅見仙姐忘我的跳進火炕一幕,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又有一次演《再世紅梅記》,原本喧嘩的戲棚,當李慧娘麗鬼出現時,全場連企位的數千人全部屏息靜氣,伍屬梅迄今仍難忘這絕對寧靜的片刻。
伍屬梅更欣賞仙姐作為真正的藝術家的挑剔,無論舞台演出或拍電影,一律寧缺莫濫。 「所以每齣戲都珍貴,都是本地文化的瑰寶。」
1959 年唐滌生離世,1961 年仙鳳鳴演出《白蛇新傳》後,任白淡出舞台。 1968─69年任白重新起班做了兩期戲,仙姐把劇本、排演、佈景和服裝等等重新編排。 「仙姐一改自己的風格,《白蛇新傳》盜仙草一場,功架了得,當時她都四十歲了。」仙姐不斷求好的仙鳳鳴精神,才是最值得效法的香港精神。
1995 年出版有關仙鳳鳴劇團的特刊《奼紫嫣紅開遍─良辰美景仙鳳鳴》,記錄每齣戲造型至舞台設計等等如何悉心安排,字字都能感受到仙姐的認真態度。
「作為觀眾,感動之餘我真有感虧欠她,覺得她使唔使做得咁好?所以每次看戲前,我都做足準備功夫;看報刊曲詞,聽電台轉播,看特刊資料,及報章評論。看戲真是一件嚴肅的事;因恐怕看漏了,聽漏了,就會把仙姐的心血浪費了。」問伍屬梅如果能讓她重看一齣任白的舞台演出,她會選哪一齣?這真難倒她,最後為難地吐出《帝女花》,任白演的周世顯與長平公主無人能及。
看過台上任白演出的人有福了,他們見證任白台上一舉手一投足、一副關目、一句唱白,字字有情。
訪談後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藉用多啦A夢的時光機,回到任白演出的華麗舞台,一次也好。看長平公主從水袖裏探出纖蔥玉指,淚帶梨花唱:「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痴凰……」

撰文: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