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能是受本雅明影響,明明自己從事的是一種十足的複製產業,但對那些做得愈是唯肖唯妙的工藝,愈不以為然。本雅明說的當然很對,以平版印刷為標誌,複製技術已進入了根本性的新階段,而複製時代凋萎的,正正是藝術作品的靈暈(aura)。他頗有點馬恩下筆寫《共產黨宣言》的氣勢:當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展開批判的時候,這種「複製」生產方式還處在它的嬰兒期。馬克思運用自己的努力,使之具有了預言的價值。
現在,本雅明當然還具批判力量,但複製也早已習以為常。不說別的只說書,不要說宋刻元刻明版,連民國時期的老書也愈來愈難得,去年忍不住手,收了一本魯迅的《朝花夕拾》一本周作人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已花去了半個月的薪水,輕易不敢造次。心癮起,只好買一些老書的複刻版。
我最早的複刻版書都是朋友送的。八十年代輝少送的俞平伯線裝本《憶》,原版是民國十四年樸社出版的。就說複刻本總共只有二百餘冊(一九九六年第二次複刻的不計)。完全依初版本影印,大小、插圖甚至版權頁都一仍其舊。如果你沒見過初版本,你會把它當做初版。當然,若你見過初版,你會知道初版自有它的靈暈,你一下子會清醒過來。
我另一套值得一記的是《海上述林》,山東書友劉波送的。這部瞿秋白譯文集,一直都被當作新文學時期的出版神話,顯然是因為魯迅的關係。此書由魯迅親自編輯、裝幀設計,並托內山完造寄往日本東京印製。未料此書上卷剛面世,魯迅不幸去世。我這套複刻版,底本藏於北京魯迅博物館,藍色天鵝絨封面。
至於前幾年堂而皇之收入的則是魯迅博物館編,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的《魯迅著作初版精選集》二十二部,用他們的術語來說就是,以魯迅初版本為藍本,成品和初版本高度一致。好玩的是,這套書還附送一枚魯迅鍍古銀像章、一柄牛骨裁紙刀、一雙絲質手襪、一份收藏證書和一份出版說明。因為是毛邊所以送牛骨刀,我可以理解,送絲質手襪看複刻書,有點誇張。
最近,我的朋友陳子善老師出謀獻策,他的朋友在香港成立新的出版社,好像是在有系統地複刻老書。昨天我花流通本十倍的價錢,買了他們剛做出來的周作人《藥味集》,如本雅明說的,子善老師運用自己的努力,使複刻具有了預言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