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暴力騷亂,也化為一個高級的傳奇品牌,如一九六八年的紅五月,世上只有法國人有此本事。
巴勒斯坦的加沙暴亂,愛爾蘭的一九一六年復活節起義,中國文化大革命所謂「五一六兵團」,通通無此能奈,香港英治時期之六七暴動更遑論之。
法國人的Le mai 68至今五十年。巴黎有沙龍式的紀念活動,其中一個節目是研討「68紅五月作家」,嚴正指出:那一場社會革命,不止是社會學理論的一場豐收,還湧現了一批哲理寫作人,其中一個叫白朗梭(M. Blanchot),經歷紅五月的洗禮,據說重新詮釋了「悖論」(Paradox),認為:「當文學變成一個問題的時候,文學才真正的誕生。」
嘩,深奧得十分可敬,因為說這樣的話的,是法國人。法國人的詞彙裏沒有造作和扮嘢這回事,一根紙捲煙,半瓶紅酒,閣樓上踐之發出吱吱聲的木地板,窗外是蒙馬特的一片短煙𧂈和灰藍的屋簷,爭論的話題由尼采思想、列寧問題到如何推翻工業革命衍生的帝國主義。這一切,如上海的左聯等,在民國上海法租界裏也一五一十企圖模仿,包括魯迅着一襲長衫半側着頭,手持一根紙煙那個招牌姿勢,但有如華為仿冒蘋果,山寨就是山寨。香港七十年代以還也湧現了自以為前衛狂飆之一小撮效顰者,更不必提。
蓋法蘭西是一股歷史文化的真風流:由伏爾泰和盧梭開始,經過法國大革命的彌拉波、馬拉、丹敦、羅伯斯庇爾;然後路易拿破崙之反動。巴黎公社暴亂。一九六八年紅五月法國大學生在街頭堆沙包硬物鐵絲網的那個陣勢,完全是雨果「悲慘世界」裏的文學影像。連「紅五月」那一抹紅,也是小說「紅與黑」的那個Rouge,針對宗教反動階級的那一襲黑衣。有如中國人熟知的LV,一切皆是手工坊二百年原創,遠東異族若想抄襲,多流為皮相之矯飾,再過一步即成赤柬波爾布特。
中國百年,只有秋瑾一身男裝,學法國十九世紀的喬治桑,英氣最為神似,因為剛發諸內,烈凝於色。川島芳子欠一籌,因為硬是少了一點叛逆的內涵。
而珍摩露持一根香煙的那個手勢,只香港粵語片的梅綺得其七分,又糅合了舊廣州由西關宅院淪落到珠江紫洞艇一路靄煙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