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試過「畀鬼砸」，坦白說，真有點懷念那種恍恍惚惚的驚怖感。小時候被鬼壓是常事，慢慢習慣了，現在隔着灰濛濛的歲月，都沉澱成美好的回憶。印象較深的一次，是在家獨自過夜，為隆重其事，特地租了幾盒恐怖片錄影帶，其中一套是港產鬼片王《凶榜》。馬拉松式看畢它們，終於來到就寢的關鍵時刻，果斷決定開着燈睡，以策安全。當然，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未幾便動彈不得，嚇得汗流浹背，更聽到一群小孩子在廳中喧鬧，幾分鐘已經天長地久。數我最懷緬的神秘經驗，其實是「猛鬼壓床」和「靈魂出竅」二重奏。不清楚其他人如何，我自己被壓一會兒，往往能輕而易舉「離魂」，但從不敢真正跟皮囊訣別，怕「回不去了」，所以只是試探性彈出彈入，在存在與虛無間浮游。
很多年後，我看心理學書籍，終於知道當年泰山壓頂的東西，還有那群在廳中嬉戲的小孩，原來都有名堂，叫「hypnagogia」──這是個希臘語字根的英文字，字面解作「睡夢的引導」，通常指夢與醒邊緣的幻象。據專家說，夢魘發生時，最佳應變方法是全身放鬆，由佢砸──我知我知，大家很難那麼豁達──其次是集中精神移動手指腳趾，或快速擠眼，令自己醒來。但萬一醒不了呢？比鬼壓床更可怕的，是做醒不來的夢。
有一種噩夢，叫假醒。1919年，法國動物學家Yves Delage做了一個夢：他半睡半醒間聽見敲門聲，起身開門，來者叫他快去看看一個患病的友人，他立即更衣，洗面，當冰冷的水潑到臉上時，才赫然發現自己還在床上，剛才只是做夢，但旋即聽到敲門聲，一開門，居然是夢中那位來客，說同樣的話，於是他又更衣梳洗，水一潑臉，再度發現是夢，然後又傳來嘭嘭敲門聲……整個過程重複四次，他才真正醒過來。
為了從假醒中醒覺，有人會去到好盡。1920年，英國神秘學家Oliver Fox夢見自己和妻子起床，拉開窗簾時，發現對面街的房子離奇消失了，於是對妻子說：「一定是發夢。儘管這兒的一切無比真實，我也覺得很清醒，但房子不可能一夜間消失的！」妻子很困惑，無論如何不相信是夢。他於是說：「好吧，我現在給你證明。我會打開窗子跳下去，必然絲毫無損。」妻子大驚失色，苦苦哀求他切勿自殺，但他鐵起心腸，打開窗便頭也不回躍下，結果他像葉子般緩緩飄墮，在腳板碰到地面的一刻，就醒了。很耐人尋味，但我立刻想到，中國人萬不能模仿──大陸的房子確實可以一夜間嘩啦啦塌下來的，那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