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姐大壽】陳善之:認識到仙姐,是我莫大的福氣。

【仙姐大壽】陳善之:認識到仙姐,是我莫大的福氣。

【仙姐大壽】
「虛遣韶華,空對才華,驚怕命似秋霜風雨斷愛芽,驚怕落拓笙歌君說玉有瑕。」─《紫釵記》之「拾釵」

小時候邂逅桃花仙子

最早的記憶是這樣的:小時候無意中看到麗的電視播映的粵劇影片《桃花仙子》,小小年紀的我就跟母親嚷著說:「我長大要做白雪仙,她太靚了!」
許多年過去,夢想只埋藏心裏。
直到1995年,那年我剛做黎明的經理人,有一份周刊找來五位喜歡任白的人訪問做個專輯,分別是毛俊輝、關錦鵬、林夕、楊智森及我(可能是我與仙姐都有點刁蠻的性格,哈哈!)
1996年,我剛與黎明去了新年旅行回來,楊智森就找我說:「你快換好衣服,有個你很想見的人要見你。」
22年前初次跟這位偶像的見面,那次她在家中穿著一件黃色的亮麗睡袍,頭上捲著幾個髮卷,再罩上一個髮網,很家常的打扮,我卻驚為天人,像謁見一位公主一般!我特別佩服這位傳奇的女士,用一個已退居幕後的姿態,以真實的面目來見我,那種親和力真的令見過無數明星名人的我心服口服。
我從小到大都鍾愛看仙姐的古裝戲,不只是看她非比尋常的身段和節奏及聽那美妙的仙腔仙韻,更加看到她那真切的情感投入足以感動我。那次初見後她久不久就會找仲文、小思和我一起聚一聚,談的都是新近的電影、彼此的近況、聞話家常。
偶爾仙姐會找我陪她去行街買衫,我發覺她很有自己的觀點與角度,她問我哪一隻顏色好些,事實上她心裏邊已有自己的睇法,她對於自己喜嗜甚麼顏色、自己會在甚麼環境下穿著都一早了然於心,只是想看看別人的觀點與角度而已!
1999年我覺得是彼此真正成為很要好朋友的轉捩點,仙姐在任姐離開十週年、唐哥離開四十週年的紀念活動上,她特別想我著西裝出席給她看看,而我亦順應了她的意願,在這次之後,我想:一,可能是因為覺得我能配合她的想法;二,可能是因為我的風塵相貌也不致於乞人憎,所以那次以後大家似乎更接近了一些。
不過到了2001年,仙姐在獲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發「終身成就大獎」後、又獲得萬寶龍的「國際藝術贊助大獎」,因接連有好朋友的離世,仙姐逐漸將自己躲藏於大眾目光以外,像變成一個繭一般將自己收藏起來,這是她一種休養自己的方法,幾乎很少外出,甚至有點將自己關閉,唯有我與另一位朋友天天上去陪陪她聊聊天。
後來的契機是兩年後的2003年,那年我藉著生日的日子在「中國會」訂了一圍仙姐喜歡的菜色,我就堅持要她一定要去我的生日會,她去了,也開始重新開展她的社交生活。

從茶餘飯後到文化遺產

仙姐的藝術成就真是講也講不完,我覺得仙鳳鳴劇團當年有著任白、唐滌生、梁醒波、靚次伯、任冰兒等一等一的大老官(藝術表演者),真的創造了一個香港粵劇最輝煌的時代,令粵劇真正可以放到國家藝術層次之上,變成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個人覺得在演出到創作上都難見後繼,有少少不能盡善的感覺;演藝界需要有聲、色、藝的偶像,一上舞台就人人讚賞的人物,仙姐就是那種既靚、也有到位的唱功,及投入感情演出的表表者。
優良的劇本、認真的製作、超水準及動人的演出組合,這也是為甚麼他們的戲曲在今天演完又演都這麼受歡迎。我聽前輩們說過,那時唐哥有時寫一些場口未諗到唱詞怎樣寫,就找仙姐幫手諗諗,仙姐寫出來後,唐哥看後也讚嘆:「九妹,妳寫得真的是太好了!」
那年代演粵劇還有人認為是茶餘飯後的消遣,然而仙姐就有這種不服輸的心態,她精益求精創造了仙鳳鳴劇團,提升到一個藝術的層次;她天生對美的本能追求,加上對粵劇努力的修煉,終於令粵劇推動在大眾以外,今天大學也有不少研究香港粵曲、粵劇唱詞及藝術等科目。
當年她亦曾經作過將粵劇文學化的努力,支持唐哥創造出《牡丹亭驚夢》的戲曲,初演時因為唱詞艱澀,很多觀眾未必明白,因而未為大眾所接受,可是她依然堅持這是好東西,遲早必定有人欣賞的心態地去推廣,到今天已是真真正正的經典,可說真的為本地粵劇作了開天闢地創新,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局面。

深厚感情的忘年之交

我認識仙姐時已差不多是不惑之年,而仙姐大我三十年,我只可以說對於我來說,幾歲就想做白雪仙,要經歷三十年人生才有緣認識到仙姐,的確是有點相逢恨晚,若然早點相識就好了,因為可以有機會看到更多仙姐舞台上的功架,我記得僅有10歲時候母親帶我去佐治五世公園的戲棚看到仙鳳鳴的《牡丹亭驚夢》與及《再世紅梅記》,那已經差不多是仙姐最後真正踏上台板的演出了,我那時實在太小,記得的已經不多。
我與仙姐應算是忘年之交,有時我覺得她似一位大姐姐,我從她身上學到很多很多,像對生活的一絲不苟、像守時、像答應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堅持、她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是最好,反倒時常覺得自己未夠好的特性。
仙姐每天會細細讀完一份報章,然後有不明白的政治、民生的東西拿來跟身邊人討論,這就是她不斷吸收不斷自強的地方,有時看到報上有需要幫助的人,她就會叫我們幫手找有關方面施以援手,她是那種永遠都在支持在幫別人的人!
我聽聞過有一件小事可以見到仙姐可愛的小姐脾氣,那次她跟幾個好友搓麻雀,一舖清一色等了很久,卻給人截了糊,她一摸下一隻牌原來就食,於是發起小姐脾氣把那隻牌拿去廁所沖走了,這種真情真性,把朋友都笑翻天了!
仙姐也跟我說過:「有些人見過我發脾氣,都會說我是鬼見愁,個個見到我都會怕哩!」但我覺得這是她的真性情,她這個人真的會讓人感覺到她有一個氣場。
從前她對人是愛恨分明,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隨著年紀大了,她愈來愈表露出一種虛懷,有時會將看法藏在心裏,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我一直都用一個比喻來打趣仙姐的厲害,我覺得仙姐就像一家中藥行,匯集了百家的精華,像當歸、黨參、珍珠末等等,她會因應不同的人、不同的場合,識得使用和配上最匹配的藥,混成出最好的效果,當然她的聲色藝早已是醫了很多像我這樣小戲迷的藥了!哈哈!

從喜歡仙姐到親炙台板

由於喜愛仙姐的緣故,我也迷上了粵曲,特別愛看《紫釵記》的演出,裏邊完完全全看到演員怎樣帶著戲,是十分考功夫的一齣戲曲;講到造型就特別愛看仙姐的《九天玄女》,裏邊的一場「天女於歸」,不同於一般的粵劇,甚有敦煌飛仙的感覺;當然感動自己的少不了《帝女花》中流露的氣節。
香港現今已有演藝及八和的粵劇教育,西九也將建成大戲棚,然而今天還沒有像當年仙鳳鳴一樣有強勁凝聚力的劇團,我覺得應該由政府牽頭組織一個像香港中樂團、香港話劇團、芭蕾舞團一樣的香港粵劇團,長久的資助培養才能夠從根本上重新振興本土的粵劇。
小時候我聽《紫釵記》,遇上一些不懂得的曲詞,真的會查字典去查考它的典故,我覺得今天粵劇同樣能令年輕一代對中國文化歷史加深認識,像《帝女花》裏邊的角色即是後來的獨臂神尼,這些歷史故事都很能吸引年輕一代的興趣,從而想去深入了解多一些。
我記得初次見仙姐,正在新年時候,我買了五支君子蘭送給她作見面禮,陪伴仙姐這些年來,也聽過不少閒言閒語,後來又有一次我剛好又買了九支君子蘭送給她,她只輕輕說了一句:「一個真正的君子,送君子蘭給我。」我知道她是明白我的!

對仙姐九十大壽的祝願:

說到對仙姐的祝願,我當然希望仙姐可以重回當年演出仙鳳鳴年代的心態,不是說真的要她變回年輕,而是希望她精神上回到那個敢作敢為改革粵曲的最佳狀態,那時她是一場戲可以改上七次,有少許不滿意都會拿出來講,反觀今天她的修為已經是韜光養晦。我認為仙姐在今天應更多發聲,粵劇界有很多問題我是覺得她出來講一句已經幫得到,也可以親身示範或者教育更多後輩,這樣對整個香港粵劇發展肯定會有很大的助益,我看到最近為了唐哥百歲冥壽演出的《蝶影紅梨記》,仙姐就親身示範教給寶珠和阿嗲梅雪詩一些細節,真的很厲害,一落場感情就出來,看到她演出與教導別人都還有著那種閃耀著生命力的精神狀態!
看粵劇現場跟看電影真的不一樣,那種力量與戲味是渾身散發出來,我從前也曾經以為畫了一張大花臉,不必太多臉上表情吧!然而看過仙姐即場演繹,真的要戲從心底裏出來,在臉上每個細緻的表情流露,才能演繹得好。我會形容她是一位Grand Master,她對美有一種執著,看東西都有自己的一套評審標準,令身邊人都會擔心自己未能夠滿足其要求,令人懷疑自己能否合乎她的標準?這是做人做事的一種先善其身,先做好自己, 才可要求別人。
記得在任姐百歲紀念的日子,當晚仙姐特別將《帝女花》之「香夭」的曲詞改了來配合當晚的情景,來引領大家大合唱,其中仙姐改了一句歌詞成為「祝香江百物永享」,我覺得她本身就是有著很強烈的香港精神,我覺得她今天真正是一位「香港之寶」,上天賜她給香港人是有原因的,正是讓我們明白要事事常存鍥而不捨的堅持、一種Reinvention及Renewal的態度,和一份永遠值得仰望的情懷。
撰文: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