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四那天,詩人北島在北京雅昌印好他的畫集,題簽一本書寄回香港,畫集名《此刻》,封面同時印英文The Moment和法文Moment,收他這些年來的畫作「此刻」系列二十四幅。畫集有徐冰的文章《北島的「點」》和李陀寫的《看北島繪畫有感》。但我收到畫集後,一讀再讀,掩卷又默然無語,決定寫這短文,是因為畫集後面北島自己的《墨點的啟示》。
「二○一二年四月八日下午,我在馬鞍山沙灘上患中風,就近在私人醫院搶救……沒多久,由一位香港的語言障礙專家對我進行各種考試,最後確診:我的語言程度只相當於平均水平的百分之三十……我終於意識到,作為以語言為生的人,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機──我的寫作中斷了」。
當天事出突然的危急,以及這六年來他因西醫診斷不能康復,而一步步走上中醫之旅,至此刻歷歷在目。他說中風是禍,卻引發了他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作畫慾望:「突破重圍,尋找一種文字以外的新語言」。一開始他用畫線條畫,幾年前我曾用他最早的《源起》設計成他的藏書票,當看到的人表示驚嘆的時候,他已發現點,不是線,才是中國畫最基本的元素,他開始用無數的墨點,畫成一幅幅畫,這系列墨點畫,他稱之為「此刻」。
他有一次跟我說,墨點跟他的詩歌隱喻非常接近。既然詩人已指明他詩畫同源,我在此且在他的詩歌裏,尋找他墨點畫作的蹤跡,算是為他這本《此刻》做一注釋。當然我知道他會說,墨點遠在文字之前,尚未命名而已。
八九年後,北島用「此刻」為題,寫過一首詩「那偉大的進軍/被一個精巧的齒輪/制止//從夢中領取火藥的人/也領取傷口上的鹽/和諸神的聲音/餘下的僅是永別/永別的雪/在夜空閃爍」,此前他詩歌中從來沒見過的「此刻」一詞,從此之後,頻頻出現:「當一塊石頭裸露出結局/我以此刻痛哭餘生」「哦同謀者,我此刻/只是一個普通的遊客」「生殖和激情/此刻或縮小的全景/無夢」「此刻我從窗口/看見我年輕時的落日」「此刻唯一的沉默/是裸露的花園」「到此刻/我從寫作中逃跑」「那有此刻與來世的/落差:巨浪拍岸」「而此刻的壓力/來自更深的藍色」「鏡中永遠是此刻/此刻通向重生之門」「日落封存帝國/大地之書翻到此刻」「請沿地平綫折叠此刻/讓玉米星星在一起」「為一個古老的口信/虹貫穿所有朝代到此刻」「此刻帶領以往的日子/如大雁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