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特別古雅嗎? - 馮睎乾

粵語特別古雅嗎? - 馮睎乾

近年不少香港人為了撐粵語,總想「證明」粵語特別有文化,特別古雅,動機雖好,方法卻錯了。首先,不單粵語,中國各地口語皆混雜大量古語,哪個「含古量」最高,恐怕無從稽考。
上世紀三十年代,國學大師章太炎在蘇州講學,曾談論白話與文言的關係,他說:「古書中不常用之字,反存於白話,此事邊方為多,而通都大邑,亦非全無古語。」可見保存古字的不獨粵語。他接着舉出連串例子,如江浙語稱「甚冷」、「甚熱」為「冷得勢」、「熱得勢」,那個「勢」字,即《詩經.崧高》「其風肆好」的「肆」,「肆好」就是「甚好」;天津人說「甚好」,則云「好得況」,「況」即《詩經.出車》「僕夫況瘁」的「況」,其義通「甚」;南京人見可驚的事物,開口大呼「乖乖了不得」,太炎先生說「乖乖」即「傀傀」,引《說文》「傀,偉也」為證。最有趣的例子是:他說北人稱「打」為「奏」(現在寫「揍」),江南語則稱「以荊條或竹條擊人謂之『抽』」,「奏」和「抽」的正字,其實都是近音的「盩」,《說文》:「盩,引擊也。」說粵語的你該立即明白,「隻抽」、「條友好抽得」的「抽」,跟北方和江南口語一樣,同樣來自「盩」(粵音「周」)。口語保留很多古字,沒錯,但這現象不限於粵語,大家不可不察。
其次,章太炎說,至少要有隋唐大學者顏之推、顏師古的訓詁功夫,才有能力考證出口語的古字,謙稱自己也未夠班。今天這個時勢,撐粵語是眾人的事,並非學者的事,理據必須婦孺皆懂,不宜搞得太複雜,更不應該又複雜又錯。「粵語是我的母語」,有生以來它就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用它思考、談情、做夢,有歡笑,也有淚痕,所以我要堅持說下去,也希望香港下一代繼續說,以此為由,不就簡單、直接、有力嗎?香港人從來唔care咩古字古義,反而訴諸感情,才易引發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