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號吃撒 - 楊靜

暗號吃撒 - 楊靜

風口浪尖上說句不合時宜的話,我的母語,真的是普通話。
小時候我常被父母放在姥姥家過星期日,他們都為一個副食品廠工作。廠裏不少上海來的點心師傅,也有山東人、四川人、陝西人和甘肅人,他們都講普通話,但口音一個比一個重。姥姥樓上的鄰居是梅州來援疆的客家人,講話基本沒人能聽懂。幼兒園我上的是兵團政治部的,老師都說標準普通話,不說「咋」不說「撒」,而是「怎麼」和「什麼」。虛榮的我,很小就注意在細微末節裏給心思,方能說得更標準。
到大學,我才知道方言的世界多麼神奇。復旦是江浙學子的首選,宿舍裏一半浙江人,奇是奇在她們彼此講起母語卻都聽不懂。學校給每個宿舍裝了電話,家長晚上會打來噓寒問暖。江南同學像嗑瓜子一樣劈劈啪啪一個小時,我最多聽明三句;到我接電話,不得不壓低聲,普通話就是公共廣播,誰都聽得懂。哪怕都講普通話,講慣吳語的老師總愛抿着嘴,班上的留學生和少數民族都是雲裏霧裏。周遭上海同學再隨便說幾句「白相」、「戇大」,真是罵你你也聽不懂。
然後來到文化產品更豐富、政治局面也更敏感的粵語區,越發見識到語言的積澱如何寫滿歷史,而語言的戰爭如何層層升級。有日在太古吃中飯,旁邊兩個白領滬粵雙語又夾英文「個則case幾interesting喔」,我居然全都聽得明,原來腳下的路都記在了耳裏。
可惜在南方這麼多年,我的新疆味一點都沒了。偏這時候我發現新疆漢族也流行起強調自己口音的普通話,網絡上有了叫《新疆羊肉串》的搞笑短劇。有天在倫敦找到家新疆飯館,老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把菜單撇在我眼前:「吃撒?」我心裏一熱,像回到童年的蒼蠅館子,但說出口還是標普:「一盤過油肉拌麪,謝謝。」
行走江湖這有點像對暗號,只是我再也對不上了,像個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