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面上續有零星戰鬥,時不時你射一支冷箭,他放一手回馬槍,大家躍躍欲試,我看一看手錶,晚上九時,差不多已到單尾,之後便是甜品。既然同學們意猶未盡,是時候來一場群毆開拖。視陣營而定,如是黃的,隨便一句:「福田站本來一早已經預留空間,一地兩檢可以喺嗰度做,點解一定要西九?」,如是藍的:「班死𡃁仔搞搞震,判咁輕,法官係咪有事?」,反正只要是香港政治課題,自會立即着火。一班失散了幾十年的大學同學,在飯局後段,激辯了個多小時,夜深疲倦,記起明天還要上班,大家才肯收手。這一晚,臉書把我們拉在一起,在客套禮儀下,本看不清各人變成甚麼樣子,一場政治討論,開了底牌。這是很好的開始。
No politics at the dinner table,「餐桌上不談政治」,這禁制在今日香港已經失效。首先淪陷是家庭。以前晚飯時間,一家人討論溏心風暴大契金句,六億花落誰家,樂也融融。佔中之時,情況突變,晚間新聞選擇看無綫或Now,差點要講手定勝負。母親甚麼也不想知,只希望大家少說一句;家姐黃絲和理非非;細佬勇武要拆大臺;父親忠心愛國,力抗反動分子誓保家園。拍過檯黑過面,幾年下來,你改變不了我,我改變不了你,互相習慣,學習接受,一家人還是一家人,最終沒有出現甚麼撕裂問題。家人不能選擇,朋友可以。「原來佢係啲咁嘅人」,「真係估唔到會講啲咁癲嘅嘢」,一夜之間香港所有人自揭底牌,也好,從此各投所屬陣營,飯局人數少了,反而更自在,暢所欲言。起碼我是這樣,這幾年,道不同無謂多見,剩下自己友,百無禁忌,在餐桌上必談政治,海鮮大餐炒蝦拆蟹,頗能抒發情緒。No politics at the dinner table,我肯,朋友們也不肯。
唯一問題是久未見面的舊生聚會,如何處理呢?為免殺到來的時候不知應變,我認真想過這課題。首先,要看清形勢,立法會投票,大約一半藍一半黃,更大部份不投票不表態。舊生飯敍一樣。你可能會想,出身教育相似,年紀相若,曾經稱兄道弟,為何今天會南轅北轍?你這樣想,另一端的同學也這樣想,認為你不接地氣,笨上火星。全檯同一陣營甚為少見,通常兩邊人數相若,隨時會爆。這一晚大學同學聚會,便是這分佈。我的取態是,留有餘地的互相試探,沒問題,如:「唔知大家有無睇電影金像獎頒獎呢?黃秋生同古仔,講得幾鬼好呀」,「其實細路仔早啲喺學校學普通話,唔錯吖,第時有用,理鬼得佢係咪母語,你話呢?」。客客氣氣,點到即止,可以當成遊戲。不過,這晚有一、兩位激烈人士,指鹿為馬,不停挑釁,要開拖,我亦毫不猶豫。最佳機會是單尾,畢竟是飯局,起碼享受了大半食物,減低影響,亦有足夠時間與某些友好敍舊。單尾至甜品,超過半個小時,不長不短,之後各自離開,很適當。既然要爆,亦無謂轉彎抹角:「你頭先講嘅嘢,真係好小學雞」,一顆核子彈炸下去,粗暴直接,所有同學立即歸邊,全體出場。
「在餐桌上談政治」,其實是飯局中的最佳甜品,原名叫誠實豆沙包。現今非常壓抑的香港人,很難抵受誘惑而不吃。幾十年後,一班同窗究竟變成甚麼樣子呢?不用估,吃完豆沙包即現形。哦,博士生成為左膠意料之內,會計師深黃估佢唔到,退休人士反而建制過建制。一目了然。離開時候大家揮手說再見,內心各有不同的「再見」對象,一餐飯劃出楚河漢界,再說一次,這是很美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