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鬧市養雞 - 林夕

在鬧市養雞 - 林夕

幾個人一起懷舊話香江,很奇怪,香港有很多別號,一叫香江,就聞到一陣舊報紙味,大家爭相認老。
其中一位搶先自認老灣仔,老灣仔的香江歲月,極力推介坐叮叮的日子,巡迴港島北就是最快樂的消遣活動,沿途看風景,風景不必是青山綠水,行人在街道樓房走着,只比電車的節奏慢一點,那時高樓罕見,街道不擠迫,比例合適如經過畫師設計,也就是一種風景,像緩緩展開一幅橫卷,可稱之為香江上街圖。
我們說電車很僥倖沒給幹掉,隨時也可以坐坐看,老灣仔循例慨嘆今不如昔,街面全非不只,人多車多,行人與馬路鬥擠塞,開車的人又越發不耐煩,動不動響號。以前只聞電車聲時,那幾下叮叮甚是悅耳,現在只覺得喧鬧,讓人煩躁。
再來一個老上環,說起海味街,也是滿腹牢騷,不贅。我說,我的香江歲月,曾體驗過短暫農民生活,你們信不信?而且是在都市裏養雞喔。那是個法令不彰,有等於無的時代,還不流行僭建這麼文雅的名詞。我們住在花墟道,下面確實有兩三小花店,遠遠不成墟,房子合法使用地方很小,但我們二樓外面有超大平台,入住時已經蓋好手動遮雨簷篷,廚房改建在那裏。有次買回來幾隻雞,本用來連續幾天待客,後來取消,還沒有趕得及吃,感情已經培養起來,捨不得殺掉。於是買了籠子,偶爾放出來在平台上散步,堪比走地雞,晨起有公雞叫,每天日間有新鮮雞蛋吃,新下的蛋暖呼呼,有時更經歷到蛋殼由軟變硬的過程。我們替那幾隻雞取名,可見人雞情深,當如今的毛孩寵養,養熟了才驚覺雞也會認得自己名字,喊多了會有反應。
眾遺老問,那麼雞有幾歲左右?是怎麼死的?我閒閒地說,都吃掉了,不過我們小孩子沒吃,而且還留下了兩行清淚。遺老問:為什麼?不是說當寵物養的嗎?我說,可能是誤會,大人原來只鑑於每天有免費新鮮雞蛋吃,才留住牠們,但養雞千日,到了適當時間,就要吃在一朝,怕其老皮老肉,性價比就下降。遺老搖頭嘆息問:那這段養雞歲月,有什麼得着呢?我說:第一,學會了愛,須知雞糞不比貓屎,沒貓砂可用,每天徒手清理,不是等閒工夫,依然變成樂事,可見這是真愛。其次,即使到現在,也敢肯定,聽見母雞某種特殊的啼聲,就是剛下蛋後要公告四方的訊號,這本領雖然派不上用場,但證明小時記憶特別靈敏,也非常濫情。第三,回想起來,才知作姦犯科原來真的別有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