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最近推出一款人工智能工具，叫「Talk to Books」，讓你跟十萬本書「聊天」。它不是普通搜索引擎，你可以直接鍵入問題（只限英文），Talk to Books便會從它「看」過的書中，列舉相關的段落句子。跟它說話像同朋友聊天，只是這朋友過目不忘，能背誦十萬本書，這工具那麼神，今後拋書包豈非易如反掌？我玩了一會兒，結果很意想不到。比如我問：How can I improve my memory ? 第一個答案提及「Memory-Enhancing Drugs」，第二個答案建議食人蔘，第三個說卵磷脂能改善記憶……這AI網紅是藥廠代言人嗎？我繼續隨便發問，答覆多數不着邊際，問它誰是Edward Witten，就給我一大堆跟名字無關的身份，劇作家、教育家、歷史協會總監、客座法律教授，包羅萬有，但全部大錯特錯──Witten是著名理論物理學家啊，記得十萬本書也欠缺常識？
那天有一搭沒一搭跟Talk to Books「聊」了一輪後，很自然就想起「雨人」（Rain Man）阿金（Kim Peek）。一九八八年由德斯汀荷夫曼、湯告魯斯主演的電影《手足情未了》，就是翌年王晶拍的《賭神》「原型」，而德斯汀荷夫曼飾演的自閉天才，在現實世界也有原型，就是阿金。阿金小時候腦部受損，缺少連接左右腦的胼胝體（Corpus callosum），導致出現自閉症狀，抽象思維能力薄弱；醫生測試他的智商只有74，即弱智，他的確連基本自理能力也沒有。他的人生本來毫無希望，誰知左腦無法正常運作，右腦潛能卻意外爆發，令他成為百年一見的記憶奇人，甚至有「人肉Google」之稱。
普通人用三分鐘方讀完的文字，他不用三十秒，還能左眼看左頁，右眼看右頁，且幾乎完整記得每一個字！阿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圖書館，據說他看過一萬二千本書，統統倒背如流，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他熟悉的知識範疇，跨越十五個領域，包括歷史、音樂、體育、宗教、莎士比亞等。德斯汀荷夫曼演「雨人」前，曾與阿金見面，同場有其他電影人員，阿金每見一個人，就問對方生日日期，然後立即講出是星期幾，到他六十五歲退休那天又是星期幾；若你是編劇或導演，阿金就會背出你平生所有作品，在哪年得什麼獎。
德斯汀荷夫曼最初似乎不大相信，懷疑阿金做了準備，於是隨意問他歷史問題：「碉堡山戰役何時發生？」阿金立即答：「發生於一七七五年六月十七日麻省，參戰的是英國人和美國人。」「是星期幾？」阿金秒回：「星期六。」荷夫曼繼續問：「一八三六年誰是美國總統？」阿金立即報出名字，連那總統的生死年月日地點都一併說了。其他人見狀，紛紛向這「Kim-puter」發問，不管是英國皇室歷史、足球比賽結果、聖經章節，阿金也能瞬間回答，有人問作曲家普契尼的事，他除了照例背出生死日期，還能哼一段普契尼名曲的調子，令四座皆驚。
阿金初見荷夫曼，知道大明星將演自己，老實不客氣說：「由現在起我們會合體。」荷夫曼覺得很怪。到了道別時，荷夫曼像剛剛見證了神跡，眼泛淚光對阿金說：「我也許是明星，但你是諸天。」（I may be the star, but you are the heavens）後來電影上畫，荷夫曼邀請阿金出席首映，阿金全程心不在焉，目光下視，沒怎樣看銀幕。身邊編劇見他這樣，問他有沒有看電影，金答得很玄：「我的心看了。」他爸爸說，金常把電視機調校至無聲，然後邊看書邊看電視；爸爸投訴沒有聲音，金說他聽到，而每當節目出現笑位時，金的確也會笑。
可以想像，跟阿金談話，等於跟他記憶的一萬二千本書談話。可惜在Talk to Books問世前九年，阿金已經離開人間，享年五十八歲，兩大記憶之神無緣相遇。我看過所有關於阿金的書和紀錄片，發現超人記憶力不等於智慧，終其一生，讀破萬卷，他似乎只有一句話發人深省：「你不必殘廢，也可以很獨特，因為人人都很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