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進海產店」,看過周杰倫、張惠妹以及阮經天等掛在牆上的簽名,吃過美味的醬油炒豬肝以及樹子蒸紅喉,我見時間尚早,且是台北之旅最後一夜,依依不捨,於是提議徒步回公寓。由松山區行至東門市場,路程不短,五十分鐘,這是三位姐姐在香港一星期的運動量。以為會反對,怎知她們想也不想笑着附和:「好呀,弟弟你帶隊,想怎樣走便怎樣走,我們跟便是」。於是我牽着三家姐的手,行一段,聽她說一些已經遺忘了的陳年鄰居故事,然後擁着大家姐二家姐,聽她們憶述十多歲在製衣廠笨手笨腳學車衣的經歷。台北民居,新舊交錯,夾雜着不少街坊老店,在混亂中散發着一種香港七十年代的純樸味道。往事如煙,夜闌人靜,有那一刻,我以為四姐弟重返兒時故居街頭,父母親跟在身後,心內不禁一暖。
雙親離世時,才驚覺,從未與兩老一起去過旅行,而且,他們年青時的經歷,我是近乎一無所知。為此懊惱良久,有一些事,過了時機,便不能補救。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七年,忘記了如何與家人相處,近年決意重新學習。姐姐們來京都探我與女友不計,今次到訪台北,是真正的四姐弟,第一次一同旅行。我是領隊,有些緊張。千算萬算,第一晚便中招。訂了有房連廳的公寓,以為近永康街會熱鬧些,其實緊貼東門市場,傳來一陣陣濃烈的街市味道。而且,公寓在一樓,相信大清早自會人聲鼎沸。家姐見我皺眉,堅決讓出後面安靜一點的房間,反過來安慰:「又大又寬敞,很舒適呢。街市為鄰極好,方便吃早餐,不正是以前環福街唐樓舊屋一般模樣嗎?」哈哈,也是,氣味也差不多,隨遇而安,我是太挑剔了。讓了半生,第一晚來到,她們還是把最好的留給弟弟。
幾天下來,東門市場果然成為重要節目。早餐有豆漿、燒餅、魯肉、胡椒包、三色蛋、豬耳朵、糯米腸、血糕、薄餅,放滿一檯。有一天大家認為要控制一下,結果忍不住買了四款本地香蕉、蓮霧、芭樂、還有甜得頭暈的釋迦作早點,又再次放滿一檯。很高興,四十幾年沒有一起逛街市,錯有錯着,都說下次再來,住近市場最好。
這趟旅遊有很多第一次。最厲害是第一次全程由我負責用國語溝通。國語!!! 石破天驚,地動山搖,從未試過。世上也只有我的姊姊們會如此盲目鼓勵支持,作為弟弟只得勇往直前。與我對話的台灣人,自不然大半時間以為我在說火星話,有幾次售貨員站在那裏好一會,不知如何反應,搔首抓頭,逗得我們笑作一團。然後,第一次一起喝酒。那一晚我們在「大隱」台式居酒屋,可能是氣氛適合,三家姐見我叫了啤酒,說:「讓我們也喝一點點吧」。以為聽錯,只知她們滴酒不沾。二家姐跟着說:「好呀,甚麼也試一試」。雖然真的是一點點,小杯五分一,碰杯時卻特別愉快鏗鏘。這夜終於弄清楚二姐與姐夫相識的經過,以及三姐被狗追咬,大姐在梯間被劫的情况。很奇怪,同一家庭同一件事,大家想起的細節各有不同,經這麼圍在一起,把記憶中的空白互相填補,心裏好像踏實了不少。
從「大隱」走出來,抬頭一看,朗月當空,又大又圓。三姐愛親近,我站在那裏,她自自然然過來把手穿過臂彎。大姐二姐可能自小責任大,比較拘謹,做弟弟應得主動。到了五十多歲才開始認識家人,遲了很多,幸好還有時間。回公寓途中,她們開始計劃聖誕旅程,我舉手提議:「下次能否放我一馬,不說國語,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