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 杜杜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 杜杜

近十年來已經不再上電影院。遇到想看的電影寧願等藍光碟出來了才在家裏細看,所以到現在才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拿出來和大家談談。
邁克對此片的批評未免太過嚴苛,我倒是頗為喜歡。電影就是這樣好:蘿蔔白菜,各取所愛。即使在紐約客這同一雜誌裏頭,就先後刊登了兩篇對此片持相反意見的影評。先是指責此片描繪的是"空洞而又消過毒的愛情",一星期之後又有另外一篇影評稱讚此片為"情色傑作"。傑作還不至於,但是的確拍得賞心悅目:近郊的意大利城鎮,寧靜而又充滿陽光的小廣場,雨中的鬱綠桃園,樹蔭中的河水,還有那粉彩系列的懷舊服裝設計,(有沒有留意Elio 在片末穿了一件高克多式的線條畫襯衣?)都在盧卡的一支開麥拉鋼筆之下調度得濃淡適宜。此片寫情寫景,可以拍得住"斷背山"。我甚至夠膽說此片和"斷背山"在格調上一脈相承,襯衣就是其中一條線索。倒是片中有幾處我卻很不贊成:菲林反白的夢境(叫人想起了胡金銓的"俠女"),鏡頭倒轉來拍戀人的特寫,和Elio沉思等候的那段,菲林不停閃亮(聞說這是菲林走光之後引致的意外效果,盧卡故意取用,認為可以表現Elio意亂情迷的心境);因為這些都流於gimmicky ,和全片輕淡自然的風格不調協。
那篇紐約客影評嫌此片只重故事情節,缺乏人物性格和內心的描繪;這無異是抱怨蘋果汁不夠酒味。電影始終是聲與光的藝術,感性重於理性(即使是布烈遜和德萊葉也不例外),和依靠大量文字的小說大不相同。希治閣和杜魯福論電影之際,就說過在故事和人物之間要作選擇,他寧取故事而放棄人物。小說沒有篇幅限制,可以一再描繪人物內心的複雜感受和掙扎,再三暈染,而電影卻只可以在時限之內要觀眾舉一反三。例如說,片中只用一個鏡頭拍Elio父母躺坐在陽光中輕撫手背,這就提示了兩人的琴瑟和諧。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原著小說作者 André Aciman 在大學教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因此他的小說也免不了以回憶的作為小說架構,寫起來果然文皺皺的引經據典。例如說,Olio 第一次看到Oliver 來到,知道他要佔用自己的房間,便嘆道:"篡奪者。"這usurper正是"尤利西斯"第一章最後的一個字。又例如說,Oliver裏面就藏了個Elio ;這類字謎遊戲莎劇中不時出現。占士艾華利是改編小說為電影的老手,深明這兩種藝術形式的異同,因此大刀濶斧把回憶改為現在,故事順序推演,又把書中大量的藝術探討文字和對白刪掉。片末父親向兒子談心的一段所以是敗筆,是因為流於說教。倒是片中草地戀人一幕,叫人莞爾,那完全是脫胎自艾華利早年的 Maurice(1987年作品,港譯"情難禁");是艾華利悄悄地自我懷緬。
說"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是大話西遊的童話故事也沒有說錯。大多數好看的電影都是童話故事,包括了希治閣所有的電影,尤其是"迷魂記"。希治閣說過的:"別人的電影喜歡自稱一片現實,我的電影是一片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