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坐車,看見小屁孩在胡鬧,大媽往往用一句話打圓場:「他只是個孩子。」也有人說:「唔識教就咪生!」前者固然火上加油,後者也只令人啼笑皆非。講得「唔識教就咪生」,即表示魔王已經降世,不可能砍掉重練。唔識教嘅人通常生得特別多,這是理論與實踐的分別。
辛貝克(Sean Baker)導演的《歡迎光臨夢幻樂園》(The Florida Project),就是一部關於唔識教女而又不幸有女的電影。這齣戲五味紛陳,一開場已令我如坐針氈,因為主角是幾個我在現實遇見勢必兜路行的頑童,要看他們嬉鬧兩小時,點頂?但真的佩服導演,以最乞我憎的小孩來做主角,卻依然能令我喜歡這部電影。同樣以母女戲為主題,《歡迎光臨夢幻樂園》跟《打死不離歌星夢》顯然是兩個世界:後者熱血勵志,但有點超現實,前者則非常寫實,所以也叫人欲哭無淚。儘管越看越灰,但我還是較喜歡不刻意煽情,也沒有公式化劇情的《歡迎光臨夢幻樂園》。現實人生,畢竟從來不是雞湯。
電影故事發生於藍天白雲的佛羅里達州,早熟的六歲女孩Moonee和年輕媽媽Halley,蝸居迪士尼樂園附近一間叫「魔幻城堡」(Magic Castle)的廉價汽車旅館,在一個很夢幻的世界,過着最艱難的生活。這個暑假,Moonee和她的朋友有太多的時光和精力需要打發了,於是四出搗蛋,鏡頭就追蹤着幾個頑童,在粉紫色牆身的矮樓內奔跑,在明信片一樣藍的天空下嬉戲,吐口水、食雪糕、闖鬼屋、看彩虹,童年不識愁滋味,光陰就這樣亂蹦活跳地耗盡。同一時間,媽媽Halley的錢也花光了……
散場後,一個問題縈繞心頭:什麼是好媽媽?Halley粗口爛舌,不務正業,偷呃拐騙,脾氣臭串,不但把生活弄得一團糟,更可能令Moonee將來步她後塵。從普通人角度看,Halley似乎是個零分的媽媽;但沒有觀眾會反對,她對女兒的愛,毫無保留。每一個屁孩背後,必定有個慈母,若非Halley把一切煩惱都留給自己,Moonee如何無憂無慮地頑皮呢?最可敬的,是Halley已這麼窮了,自顧不暇,還特地給女兒的好朋友慶祝生日,這份無私精神,萬中無一。Halley即使千般不是,Moonee的童年至少是愉快的,只要夠運,將來未必不能成材。這樣想,Halley這媽媽也不見得很差。
電影沒義正辭嚴控訴什麼,只是不加粉飾的紀錄,那已經是對現實最有力的批判了。全片一幕幕鮮活的日常片段,交織出美國貧下家庭的實況,很有紀錄片的質感,所以你千萬不要期望有Bollywood電影的神轉折,以為兩母女最後必能渡過難關,在天台快樂地BBQ。抱歉,沒有這種狗屎劇情。「迎難而上」是句政治口號,現實,往往只能每況愈下。幸好戲中還有一句不那麼灰暗的對白,Moonee跟好友坐在一棵倒下的大樹上,解釋自己為什麼最喜歡這棵樹:「它倒下了,而仍然生長。」(It's tipped over and it's still grow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