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蘋果樹下》一書,記有所藏卜朗吟The Complete Poetic and Dramatic Works of Robert Browning,為胡適先生一百多年前的舊藏,董先生附上書影,可見扉頁上胡先生手書英文Suh Hu, Sept. 1913, Ithaca, N. Y.,再寫中文「卜朗吟詩集。適之」,並鈐上「適盦藏書」朱文圓印。董先生還說,「書中胡先生喜歡的詩句都劃了線,生字典故都校正查核,有的是鉛筆字,有的是鋼筆字。」
我因為收到日記手稿影印本,這些天一直斷斷續續的讀《胡適留學日記》,好奇殺死貓,追尋起胡先生和卜朗吟的因緣來。胡適留學日記,最初叫藏暉室劄記,卷三是民國二年至三年二月,在康南耳,即康乃爾大學。買到卜朗吟詩集的民國二年九月,沒有日記,我略感失望。卜朗吟第一次出現,是十月十六日,胡先生讀詩真仔細,他說:「西文詩歌多換韻,甚少全篇一韻者。頃讀Robert Browning,見兩詩都用一韻……以其不數見,故記之。」
接下來幾個月,胡先生從詩歌的韻律走進了卜朗吟的思想世界。民國三年一月廿九日:「英國十九世紀大詩人卜朗吟終身持樂觀主義,有詩句云:One who never turned his back but marched forward …」,胡先生大讚之餘,動手譯為中文「吾生唯知猛進兮,未嘗卻顧而狐疑。見沉霾之蔽日兮,信雲開終有時。知行善或不見報兮,未聞惡而可為。雖三北其何傷兮,待一戰之雪恥。吾寐而復醒兮,亦再蹶而再起。」譯畢大感得意:「以騷體譯說理之詩,殊不費氣力而辭旨都暢達」。
再後來的,則已是胡適研究專家的課題了:胡適一生從悲觀變成樂觀,實與這部卜朗吟詩集密切相關。民國五年五月七日:「余前作一文《論英詩人卜朗吟之樂觀主義》(A Defense of Browning's Optimism),前月偶以此文為大學中『卜朗吟獎徵文』……前日揭曉,余竟得此賞,值美金五十元。」「此區區五十金,固不足齒數,然此等榮譽,果足為吾國學生界爭一毫面子」。康乃爾校友通訊特地以《一位中國學生作了一篇最佳的卜朗吟論文》作出專題報導。其後,胡先生寫信向老母親報喜、重抄以上騷體譯詩寄老友胡近仁,再後來,胡先生到波士頓作卜朗吟專題演講、寫作《儒教與卜朗吟哲學》,從此悲觀的胡適之先生,成為了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啊說起來,都是因為現在藏在董先生家的這一本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