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說,中國人幾千年不需要宗教,靠儒家文化就可以把國家治好。不過,中國人對宗教,卻似有若無,說沒有宗教,但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都是廟宇。中國人永遠最務實,信教不是信教義,是信靈與不靈。靈便信,不靈便不信,廟祝怕甩鬚,說了一句兜底的說話,叫做「心誠則靈」,一腳把球踢回給善信。我們因為務實,所以,信教也是一盤生意。誠然,我們有很多東西都不需要,仍可以生存好幾千年。譬如說,我們是地球上最熱衷生育的國家,但我們卻完全不需要童話教育,小孩如果要讀書,一落手便幾乎是四書五經,至少也是詩詞歌賦,所以我們的孩子,不是文盲,便是神童。普及教育,還是近代才迫出來的。
我問一些年青人、學生,我們有甚麼思想家、哲學家,答案不假思索都是孔子、孟子,偶然搭一個墨子,都是有標題而說不出內容的。孔孟儒家的君臣倫理,有二千年的歷史,歷來帝王將相、鄉親父老都可從中各取所需,各施其用,環保耐用得很。我們在秦、漢兩代種植了兩條大基因,一條叫武統,由秦始皇完成,一條文統,由漢武帝、董仲舒「罷百家獨尊儒術」完成。兩條主要基因至今老樹盤根,根深蒂固,而大一統和帝制,便幾乎可以畫上等號。我們有小強般頑強的生命力,主因還是先把吃和生育(及其樂)放在第一位,然後供奉一大堆的民族英雄,或開疆辟土,或保家衛國,確保吃和生育不斷,其他的真的不是那麼需要。
春遊台南、高雄,都是綠營的根據地,問的士司機對時局的看法,他說:大家都是中國人嘛!當然要統一啦,但不要打嘛!遊廟宇,除了有孔廟之外,當然還有因人立廟的鄭成功廟。如果問一般年青人、學生,中國人的圖標人物(icon)是甚麼?思想家、哲學家答不出幾個,但岳飛、文天祥、鄭成功、甚至李小龍卻是有機會接龍下去的。我們都喜歡一些怒髮衝冠、慷慨激昂、血肉橫飛的人物,又因為喜歡「感性」,所以盛產詩人,少產哲學家。我七十年代初入大學的時候加入了文社,第一項活動便是集體朗誦詩人艾青的〈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着中國呀!日前看見艾未未接受外媒訪問,說中國人幾千年脫離不了帝制,表情若有所感,不過仍強調自己拿的是中國護照。文社中也唱〈我的祖國〉:「風吹稻花香兩岸……,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有槍有砲,有浪漫有激情,三國、水滸、紅樓,還有吳宇森式的暴力浪漫。後來露絲·潘乃德(Ruth Benedict)的〈菊花與劍〉(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只是山寨我們自古以來的情懷。
這令我想起2013年,我托黃公子黑蠻、蔣芸等鴻福,掹衫尾到北京賀畫家黃永玉九十大壽,雅聚分設於萬荷堂和人民大會堂,當年座中還有宋祖英。事後,一班朋友順遊天津,車上,張大姐敏儀轉述了黃永玉接受記者訪問一則。記者問畫家對自己在文革的經歷有何感想,畫家沒有直接回答,只說了一個故事。他幼時可能頑皮,慈母對他很兇,有一次,他跟母親上市場,半途扭計鬧脾氣,賴地不走,他的母親先不理他,過了一會,突然回過頭來,給他狠狠摑了兩巴掌,便掉頭繼續走路,小畫家無奈,只得哭着隔幾步尾隨,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