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強迫症的人逛博物館是種折磨,為了理解然後建立一整套知識體系,他希望能夠看過每一件展品,不過要看器物本身的紋理、顏色、光澤、材質,還要一目十行讀完標籤。更糟的是,他也許還想聽聽導覽音軌又透露了什麼玄機。
這種折磨的終極地獄大約是大英博物館,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展示格裏,哪裏是你看展覽,分明是數不盡的佛像散塊、動物標本、宗教經卷從四面八方盯着你才對。一雙眼睛再不夠用,緩慢移動三四個小時,小腿發顫。出去喝杯咖啡,回來還在第一層。
也許是好心,博物館設有小廳,名喚「啟蒙畫廊」,挑出幾千件展品告訴你,啟蒙時代的英國人如何從世界的角落收集自然標本和文明證物,從而認識不斷開拓的世界版圖。
一個關鍵的解說字眼是好奇。醫生、商人、皇室、軍人中,不少人晚上變成古董收藏家和語言愛好者,好奇心,對於未知的好奇心,對於異族的好奇心,驅使他們登船去遠方,或者僱用流浪在外的英國人,一箱一箱把東西搬回來。好奇心成就了一個帝國和它的博物館,又讓我們這些旅行者忙不迭來朝聖。
好奇真是個浪漫而又無辜的詞,什麼東西一旦因它而發生,就格外孩子氣和真摯。它輕而易舉地掩蓋了慾望,閉口不提搜集和學習之後到來的往往是侵略和殖民,哪怕是個小小記者詢問和書寫之後也可以換取薪水甚至名聲。被好奇的那方往往沒有這麼天真爛漫,他們遲了一步,來不及無憂無慮,只能吃力去對岸學習,不然只能永遠被定格在一副幅照片、一份報告裏,然後被送去遠方,也許是一座博物館,被好奇的人們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