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之夜(下) - 沈西城

永別之夜(下) - 沈西城

朦朧中,我醒過來,感覺燕燕不住地抖動,睜眼看,正在踢被子。天氣森冷,趕忙為她蓋上,卻又被踢開。我拉着被角子:「大貓!冷啊!」燕燕軟弱無力地搖搖頭,喉嚨艱辛地擠出一個字:「熱」。十五度氣溫,咋熱?一摸她的手,冷如寒冰,急急亮燈,浮現眼前的是失神、彷徨的臉容。我將她扶起,靠在枕背,才一鬆手,頭就往右邊斜欹過去。我高聲喊叫她:「大貓,大貓!你怎麼啦?」燕燕勉力撐開雙眼,瞧我看,很快又閉上。我心中一凜,輕力拍她臉龐:「大貓!千萬別睡呀!」一連叫了好幾聲,稍稍張眼。天啊!生死搏鬭又來矣!
我摟抱她,吻她,耳畔低吼:「燕燕!I love you forever!」唸聖母經、大悲咒:「喃嘸大悲觀世音菩薩,救救我的燕燕啊!」再唸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唐教主生前訓示:遇難唸心經,尤重經末謁語,反覆唸之,可解苦厄。屢試屢驗,今趟不靈,放下她,電「九九九」,時維十三日清晨五時三十五分,十分鐘後,救護員到,合二人之力,方能將燕燕病軀扶上輪椅抬下樓。園裏幽暗,松濤如吼,燕燕舁上十字車,躺在床上,救護員動用儀器搶救,我坐在一邊,看着她為生存掙扎。茫然的眼神,凹陷的臉頰,我心如蛇咬,不忍地閉上眼。
十分鐘後到東區醫院,立即推進急救室。五分鐘後,戴眼鏡的醫生走到我身邊,嚴肅地說:「她的情況不太樂觀。」說罷,轉身走了進去。我佇立門前,腦子一片空白:相依三十年,從此成陌路?不不不,我不要!十多分鐘後,醫生重現眼前,宣示死亡:「心臟停頓,沒了呼吸。你進去看看她!」直挺挺地躺在病床,頭斜斜側向右,口微微張開,像平日熟睡的模樣,可就永遠醒不過來,我不能,也不願相信,雙腳猶如套了千斤墜,牢牢地釘在床前地上,我期盼着燕燕重新張眼,給我一個春風似的笑容,這是奢望,我知道:燕燕不會再回來!苦雨淒風,回家路上,我向天呢喃:燕燕,你走了,留下來的我還能走得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