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戲迷指天誓日,香港藝術節這台京劇只看《紅鬃烈馬》不看《帝女花》,我雖然也見過鬼也怕黑,基本上對所有新編戲曲都敬而遠之,好奇心倒尚未枯萎,生米既然已經煮成熟飯,而且不遠千里送到唇邊,非常樂意姑妄聽之。期望不敢有,然而隱憂無可避免,普通話強勢入侵南蠻口腔的敏感時刻,難免杯弓蛇影──把我們最愛的粵劇劇目搬上京劇舞台,會不會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懷柔政策,傲嬌的長平公主經過大國手改頭換面,轟轟烈烈淪為被迫出賣靈魂的招安婦?假如真的如此,將會是對原劇最悲慘的諷刺,完全辜負了落難貴族「不着新朝衣」的骨氣,反而和趨勢附炎的周鐘勾肩搭背,所以坐在觀眾席戰戰兢兢,不折不扣「半帶驚惶,怕駙馬惜鸞鳳配,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直到散場才放下心頭大石:不論你覺得移植成功與否,也必須承認尊嚴無損,就算策劃者有打軟性文化牌動機,台前幕後的誠意亦令人動容。
甚至嫌處理太過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耳熟能詳的《妝台秋思》開頭幾句用來托底,當然無可厚非,可是變奏變來變去變不出新花樣,而且出現次數之頻密,遠遠超越考驗耐性極限,一有空隙那個陰陰濕濕的「落花滿天蔽月光」又來了,何止金風送爽才思潮澎湃,簡直就是不分春夏秋冬的《妝台四季思》嘛。不厭其煩預告又預告,無形中削弱了戲肉的豐腴,等於編曲上的慢性自殺,幸好《香夭》那劑砒霜凌駕使用期限,唐滌生細膩的心理層次雖然蕩然無存,于魁智李勝素難得的痴纏總算教人耳目一新,打經典中的經典主意有這樣的成績,我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