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有無搞錯呀,咁都得?」當我經過灣仔一間新店,看到門口用粗黑體,寫着"Freshly Made Hand Crafted Sandwiches. Made in Hong Kong"的時候,我不得不爆粗。三文治,如果不是用手做,難道用腳做?用屁股做?發神經。全香港所有大牌檔的餐蛋治,都是即叫即做made in Hong Kong,有啥特別?餐廳想扮嘢,都要聰明節制,去到一個點,便是令人反感的死笨。
扮嘢過火,浮誇沒底線,在注重噱頭包裝的年代,愈見嚴重。餐飲業亦不倖免。「手工」二字,用得氾濫,蔬菜是hand selected, hand picked;豬肉漢堡hand pulled;薯條及牛扒hand cut。好像剛發現阿媽本來是女人,然後隆而重之向客人推介,看見這些餐牌,立即頭暈。新派餐廳,用上最多這些字眼,當然還有forged及deconstructed,我看不懂,大家不要問只要信,唔明便是勁。
試過印象最深的扮嘢菜,是多年前英國Fat Duck的Sound of the sea。木薯粉、麵包糠做的沙,加上昆布海鮮湯泡泡,然後放上生蠔蟶子,旁邊拿來一隻大海螺,裏面藏了iPod。客人一面吃海鮮,一面戴上耳筒聽海浪聲,大廚認為,會更有海洋味。Heston解說得很有技巧,他與牛津大學做過研究,證明不同的聲音,會影響進食感受。絕對同意,重型樂與怒不是吃飯音樂,也不用牛津說明。但聽海浪聲令生蠔更美味?哈哈,有權懷疑是廚師整蠱客人的行為藝術,難得服務員可以忍笑。我即時問經理:「你們有沒有足夠的iPod,給全晚客人用一次?」看到隔鄰洋客人毛茸茸的耳孔,難免有些擔心。Fat Duck食物其實不錯,去這裏預了會玩,雖扮嘢,也可接受。後來到上海的Ultraviolet,一張白色長枱,二十多道菜,配不同投影不同音響,吃完頭盤已經眼花耳鳴。我很熟悉這種感覺,八十年代去中國城夜總會,射燈加樂隊,一樣。廚師說,這不只是晚餐,而是「經驗」。聽到這兩個字,即明,等於扮嘢又唔認。我想說,中國城的「經驗」,強多了,有美女互動陪吃,一時是旗袍經驗,一時是制服經驗。
很難接受「我懂,你們不懂」的廚師。新加坡的chef André,他的烹調理念建基「八角哲學」:salt , texture, memory, pure, terroir, south, artisan and unique。對,八樣完全無關的東西拼湊在一起,肯肯定是他原創。我吃到一半,笑了起來。先不說味道沒有特別,擺設過分修飾,他既然有一套理論,本應該令客人嘗到一點脈絡,譬如說,El Bulli的分子料理、Noma採集在地食材、Central用秘魯不同高度地域作主題,喜歡與否,我們吃得出其中的系統與風土。在Restaurant André,很努力去想也想不出所以然。這晚我們玩了一個遊戲,改用另外八個字去形容:soil, dream, me, garden, paintings, north, me again, neat,發覺亦無不可。「我一向追求完美。此刻,就是完美。」廚師這樣說,問你怕未?
扮嘢是否等於無料?答案是肯定。因為有料而扮嘢,大家根本不會覺得對方在扮嘢。
Steve Jobs是最佳例子。其實我不拒抗手工兩字。好像最近麵包熱店,灣仔Bakehouse的酸種,養了十三年,一天餵兩次,用三十六小時,發成香噴噴的「手工麵包」,有心有力不走捷徑,絕對心悅誠服。喜歡叫作「手養手搓手切兼手放入焗爐麵包」,亦沒問題。只是這些實力偶像派,愈來愈少見,更多的是唔明便是勁,我懂,你不懂,Hand Crafted Sandwiches,Made in Hong Kong,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