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吉祥 - 杜杜

鸚鵡吉祥 - 杜杜

去年十月下旬的一個黃昏,我剛吃過晚飯,靜坐房中床沿看藍光版本的「古屋怪人」( The Old Dark House, 1932年);才看到暴風雨中的車子遭泥濘阻塞,車中的夫妻倆因迷了途在吵架;鏡頭正特寫雨水從丈夫的耳後滴進衣領,忽聽得後院傳來陌生的尖聲鳥叫,不由自主便走向窗口外望,只見楓樹枝丫上一隻雪白的鸚鵡,側着頭動也不動,在暮色中隱隱發光,效果異常超現實,叫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思紀錄的香港傾城野生白鸚鵡;莫非是牠們飛越海洋,前來亮相?我並不迷信,但是這不速之客教我忐忑不安,多半是因為顏色太不尋常。後院中時有彩色艷麗的飛鳥出現,但是這樣的野鸚鵡卻是頭一遭。紐約野鴿子本來多的是,如今也漸漸給杜絕了;但是野生的白鸚鵡還真把人帶進魔幻境界。況且鸚鵡的破壞力特強,說不定明天要往後院掃除一地的斷枝碎葉。我念小學的時候曾經在一位姓陳的同學家中見過一隻有粉紅色胸腹的白鸚鵡,會得打轉和翻筋斗,非常有趣,我不禁伸手去逗牠;牠登時張喙便咬;我還沒有來得及把手縮回,食指已經給夾得破了皮。同學笑說你不要縮,你越縮牠越咬;秘訣是立即將手握成拳頭。我雖然年紀小,卻還會得顧大體:心中恨不能將那活寶煮成肉湯,表面上卻笑嘻嘻地受教,連聲說沒事不打緊。
「賊博士」(The Ladykillers, 1955年)這部雋永的英國電影裏面的彼德斯拉是個倒霉劫賊,皆因他遇上了哥頓將軍。他們一黨五人假裝音樂家,租借天真老太太傾斜之家的一間梗房做大本營。一天老太太請彼德斯拉下樓:「麻煩你替我把哥頓將軍按住,我要餵牠吃藥。」結果彼德斯拉(他那時胖胖的還很年輕)被咬得呱呱大叫,還要好言安慰向他連聲道歉的老太太。老太太還在自言自語:「這是從來沒有試過的事。」「霍亂時期的愛情」(Love in the Time of Cholera, 1985年)裏面那隻掉進了木薯香蕉肉菜鍋裏給燙得光禿禿的鸚鵡居然依舊活命,可見是隻殺氣沖天的能言鳥;果然老醫生因為企圖把牠從芒果樹上拿下之際失足喪命。記得我念香港大學的時候,綵排「The Visit」,有人帶着個四五歲的男童來探班。我並沒有招惹他,不知怎的他便上來對我拳腳交加,繼而扯我的頭髮。那個大人只裝沒有看見。我的結論如下:鸚鵡和男童都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唯一對付的方法是:避之則吉。
但是有時候會找上門可又怎樣處之?果然門聲叮咚,下樓只見門外的西班牙中年漢子說清潔鳥籠之際鸚鵡飛走到我的後院裏面,可否通融入屋進院取鳥。我又沒有吃了豹子膽,黑夜裏放個陌生人登堂入室?善心人士被借故入屋的騙徒殺害的故事聽得太多了。後來他到底出示了有住址的駕駛執照,我這才冒險做一次好人,(不冒險做得了好人嗎?)讓他也碰碰運氣。值得慶幸的是我和他都沒有遭到意外。他安全地獲得白鳥而返,保存性命;我則繼續把老黑屋莊看到大結局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