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紹燦書法篆刻展 - 蔡瀾

禤紹燦書法篆刻展 - 蔡瀾

禤紹燦兄從小喜愛書法與篆刻。
在一九七五年首次於中環閒逛,遇一途人詢問「文聯莊」於何處,指示之。後來兩人重遇,得知此人叫陳岳欽,新加坡人,來港學習書法,而教篆刻的,恰好是紹燦兄崇拜的馮康侯老師,苦於沒有門路認識。
懇求陳先生介紹,個多月後終於有機會拜見,得馮老師允許。我則是在強登山階段,託家父好友劉作籌先生推薦。紹燦兄的年紀小我甚多,但早我一日拜師,之後便以師兄稱呼。
之前,我們二人先見了面,約好一齊上課。忽然,八號風球,這還不打緊,驚聞老師愛子當天過世,紹燦兄和我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商量之後,覺得已約好時間,打電話取消甚不恭敬,不去是不行了,上去了至少可以表示我們的哀悼。老師當年家居北角麗池一小公寓,必爬上一條窄小的樓梯才能抵達,兩人也就硬着頭皮進訪。
馮老師身材瘦小,面貌慈祥,微笑着向我們說:「當然上課,我把喪子的悲痛,化為教導你們的力量。」
拿起毛筆,馮老師叫我們寫幾個字,什麼?毛筆都忘記了怎麼抓,如何寫字。老師看到我為難的表情,安慰說:「不要緊,不要緊,儘管寫就是。」
原來,從學生的字跡,老師即能看出人的個性,字太俗氣,就改變教學方式,令來者知難而退。這是以後我們由數名來學的新生看到的,那時才流出冷汗來。
禤紹燦我叫他燦哥,我的那輩子的人,都會稱呼比我們年輕人為兄或哥,像世伯劉作籌先生也一直叫我蔡瀾兄一樣。
馮康侯老師說我有點小聰明,禤紹燦勤力,方能成為大器。說得一點也不錯,我還為工作奔波,拍成龍的片子,去西班牙一年,南斯拉夫一年,失去很多向馮老師學習的機會。
而燦哥那麼多年來任職同一家銀行,做的也不是數銀紙的枯燥工作,而是編輯銀行的內部刊物,當然與文化有關。那麼多年來,燦哥上課從不間斷,老師所說的他一一牢記,並作筆記,可以說是一本活字典。馮老師離我們而去,但對於書法和篆刻的一切,由如何執筆、用紙,到怎麼挑選石頭、寫印稿、什麼叫印中有筆墨等,都留存在燦哥腦海,他本人,已是一個無形文化財。
記得馮老師的名言:「我臨古人帖,爾等亦臨古人帖;故我們非師徒,同學也。」
向馮老師學的豈止是書法與篆刻,而是做人的謙遜。燦哥當然得到真髓,又配合他胸懷坦蕩的個性,說的句句是真話,與一般書法家有別。
經眾人推舉,叫我為才子,但真正的才子,須精通二十樣功夫。別的不說,列在最前的五項為「琴棋書畫拳」,我就做不到了。燦哥年輕時學習武術與兵器,中年之後更深造螳螂拳及意拳,令我佩服不已。
燦哥曾說,人生快樂,莫過於對書法的熱愛,記得我們從馮老師家中放課後,就到附近的上海館高談闊論至深夜,那種愉悅,我也感覺一二。
上課時,馮老師會將我們學的帖在紙上重寫一遍,讓我們臨摹,像《聖教序》,因集字而失去行氣,經老師重寫,不失原帖神髓,我們更能捉摸到整句的感覺和氣勢,這是一般人讀帖得不到的福氣。
臨摹之後,我們拿去給老師修改,時常被指正,臉紅不已。偶而得到的讚美,是老師在字旁用毛筆畫了一個紅雞蛋,得到了歡喜若狂。
承繼這種教學方法,如今紹燦兄也收弟子,一一圈出紅雞蛋。他家裏留給他的物業,有一間在中環的房子,面積雖小,但如今變賣,也價值不菲,紹燦兄沒這麼做,當成教室,把學問傳給年輕人。
偶爾,學生們上課時我也跟着上課,到底要向紹燦兄學的還是很多。當今,我已榮昇為師叔,年輕人都口口聲聲地這麼稱呼,要我表演兩手,我嚷說只會教壞子弟。
紹燦兄上課時,耐心地解釋每一個字的出處,由於他學篆刻,得精通各種文字,從這個字的甲骨、鐘鼎、封泥、大小篆,如何演變到今天大家熟悉的楷書,令學生得益不淺。
「通過對學問和知識的追尋,得到不能形容的快樂和滿足。」紹燦兄說:「書法是一條孤獨的道路,但書寫時好像在撐艇,整身擺動,舒服無比。本人治學,六十年如一日,永遠認為藝術是神聖的,永遠不以此作為手段。」
學生之中,有一個我介紹過去的,叫李憲光,他也叫我教幾句,我說:「燦哥也說過:對任何學問,先由基本做起,不偷工減料,便有自信,再進一步學習,盡了自己的力量,不取寵,不標新立異,平實樸素,就自然大方,我們腳踏實地,我們便有根,不用去向別人證明我們懂得多少,那個沒有後悔的感覺,是一個多麼安詳的感覺!」
燦哥的展覽會叫「心手相師」禤紹燦書法篆刻展,日期:二○一八年二月十一日至十五日,地點:香港大會堂低座展覽廳。
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