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時代而拍的,不為市場而拍的,荷里活很少有這樣的電影。
史匹堡很清楚,2017年是唯一一年最應該拍攝《戰雲密報》的,他看見一個急切應節需要,回應fake news世代,回應「後真相」年代,回應「攻擊傳媒為樂」總統。他希望拍一部有追逐沒炒車,有偵查沒神探,以新聞記者為本、有爆鑊沒爆破的動作片。
明明趕着要完成他手頭上的《Ready Player One》,仍然堅持「開小差」,迅速高效的說服了片商、湯漢斯和梅麗史翠普,和他拍這部不見得有很大商業叫座力的電影。
因為要借古省今,因為希望上映一堂重要的公民課,擁抱新聞價值之同時,強調政府要為欺騙公眾問責之必要。
美國廣播新聞界一代人物Edward R. Murrow 說:"Most of us probably feel we couldn’t be free without newspapers, and that is the real reason we want newspapers to be free"。
新聞不自由,人民也不會自由。
看那些極權國家祇有權力喉舌及河蟹日報便知。你的新聞如何,你的國家亦必如何,北韓的新聞是世界典範,永遠令人心曠神怡。史上任何政變,第一時間攻下新聞機構佔領發言權。
新聞能發揮監察力,政府才不可能變成權力最大的黑箱,為所欲為。最可以濫權的沒有濫權的自由,人民才可以自由。新聞可以自由戳破任何政商權力歌利亞的假面,人民便自由了,文明便自由了,沒有人可以逍遙監察之外。僭建了,貪污了,偷步買車了,都得被公諸於世,朝上有人做官好,及不上傳媒有人揭露好。新聞是一道公民防線,是照亮黑箱的大光燈。
1971年的「五角大樓文件案」,《紐約時報》率先揭露了美國政府光天化日兜口兜面向市民說謊的罪行, 越戰是一場明知必輸,卻仍要葬送一代年輕人去送死的悲劇。法庭頒下禁制令不准《紐約時報》再洩露國家機密,同樣獲得那些國防部機密文件的《華盛頓郵報》要乖乖沈默,或是要還國民一個真相?
梅姨飾的Kay Graham是出版人,是最後決策人,是明知故犯萬一出事要坐牢那位,是家業繼承人萬一出事她一手毀掉祖業那位,是在公司上市在即之時,在一個千古罪名隨時加身的抉擇前,被時代選中的女人,可以損失一切的「最大鑊嗰個」,雖千萬人演得舉重若輕。
卿本名媛閨秀生活富裕無憂,到老父逝世、老公自殺,在男人主導的年代接掌一個新聞機構,無大志無野心的她但有一條腰骨,沒信心面對董事局、沒信心在公開場合指點江山,但最重要在是非存亡之間,有清醒的腦袋及價值觀,做最困難但正確的決定。「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襟度,臨喜臨怒看涵養,群行群止看識見」,這被看小的女人在最難的時候變得強大。她的性格變化是形勢煉出來的,令她的力排眾議更美味可貴。
新聞自由比上市大、比家業大、比個人大,報紙不祇為服務股東,更重要是服務真相和人民,"The press was to serve the governed, not the governors",辦報之本。一個平實老編和一個名媛主婦出版人,Tom Hanks和她鬥有戲若無,生活化而非戲劇化的人物,還有一班不畏強權的新聞記者,沒被英雄化,都在演活事實式食得鹹魚,冒坐監風險都要揭露,彷彿美國核心價值之新聞自由、言論自由,匹夫有責,不必要是漫畫英雄的報館記者/超人Clark Kent來捍衛。
Kay Graham感動我,拚輸所有的accidental hero沒有做荊軻的準備卻有殉道的道德勇氣。更感動我是《華盛頓郵報》無懼打壓悍然報導政府醜聞之後,美國多家報館接力同報,差不多敵愾同仇集體向政府宣戰,無聲同呼「I am Spartacus!」,同唱新聞自由不死。
我意外地做過差不多七年傳媒人,在《蘋果日報》我見過真心熱血的新聞記者,《蘋果日報》犯過很多錯,但出賣香港人一定不是它的罪。我明白它的孤獨,那刻Tom Hanks拿着一大包陪他們洩露國家機密的多份報紙曬冷給梅姨看時,不爭氣地流了兩滴淚。
一連串追新聞、追真相,大規模的人力物力偵查與組合,還原與報導,說明了真相的複雜與不易。說明了social media祇是social,不是media,是沒有記者去偵查真相的「媒體」,不是「傳媒」。Social media給你一些真相碎片,記者搜集多角度的片片段段,前者讓大家跟車太貼,後者盡力重組整個真實。
Oscar Wilde 說"The truth is rarely pure and never simple",新聞不新聞,銘記在心,而且真相不廉價,有時還要攞命搏,記得珍惜。
時代越難,有人在艱難時願意挺身為很多人被釘十字架,少數人願意為多數人背負了十字架行苦路,這電影把新聞言論自由捍衛得寸步不讓,活現傳媒衛道不容DQ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