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寫了三年專欄，數一數批評過的人，包括兩任特首、執葉律師、十一哥、女健筆、思方劍……從未有人讚我敢言，直至前日寫林奕華大導演，似乎犯了終極禁忌，捋了天下第一猛虎鬚，竟連環收到訊息，不外乎說：「馮翁好勇！」最爆笑是有網友說：「呢篇文令我有出櫃的勇氣：我都中伏三次，睇埋你呢篇，決定永不再中！」真的看傻了眼，我只是寫了一個舞台劇觀後感，又不是發表《九評共產黨》、《零八憲章》，何勇之有？坦白承認自己看不懂、不喜歡一齣舞台劇，真的需要「出櫃的勇氣」？但由此可見，在很多人心中，除了中共總書記萬萬不能得罪外，方丈榜上第二位就輪到林大導了。
大家不敢批評他，原因至少有二。第一，很多人依然迷信，舞台劇是較高檔的藝術，弄不懂高檔藝術說什麼是正常的，但你一批評，就暴露自己的無知和平庸，於是大家敢恨不敢言，國王的新衣便可穿到永遠。第二，林奕華出名口才好，即使不能一言九鼎，回應負評時也能做到「一言九頂」，你罵一句，他反駁十句。很多年前看過陳曉蕾一篇文章（網上仍在），寫2007年林奕華獲邀到某中學給教師上培訓班，陳曉蕾也是該校老師，她原文這樣寫：
「林帶來兩個少男打真軍片段，播給老師看。心想，又是這招，片段也悶，鏡頭單一，不過是巨細無遺交待兩人口交手淫進入再射出。悶出鳥來，不禁跟同事聊《色戒》。結果給林奕華大罵，我堅持是悶，他堅持我是不敢面對，吵得不可開交，他罵：『你永遠都不會是好老師！』甚至向高層好友說：『點解你會請佢？』並且咬着嫌悶不放，不時重覆責罵。」
誰是誰非，讀者不妨自行判斷，我只慶幸自己沒做過林的學生，否則十年前我已犯了「粗口辱師罪」。
我是蒲松齡的鐵粉，去年也用文言寫過〈新聊齋之美人照鏡〉，看舞台劇《聊齋》前，做足功課，重看了部分《聊齋誌異》，越看越喜歡。蒲松齡以生花妙筆，借人鬼仙狐，諷刺時代，刻畫人性，囊括當時的眾生相；今日重看非但不覺過時，只令我慨歎人類總是犯重複的罪。看〈金和尚〉，你會聯想起「情陷比堅尼」的富貴和尚；〈羅剎海市〉說大羅剎國的人，面目越猙獰，官位就越高，末了異史氏的點評尤其精警，「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分明是今天香港政壇的寫照。《聊齋誌異》如此有趣的書，林大導怎可能改編得那樣難看、那樣缺乏想像力？何況在現實世界，上佳題材俯拾即是：有「地獄鬼國」、有毒男跟二次元女神結婚、樓價比凶宅可怕……以AI代替狐仙，把蓬萊換成蟲洞，不就是廿一世紀的聊齋嗎？很可惜，我只看到畫皮的林奕華，卻沒有遇上轉世的蒲松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