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殯那天,專誠約M女士喝下午茶,以我們的方式向你說再見。選了第五區先賢祠戲院二樓沙龍,最最貼合你身份的地點,嘉芙蓮丹露業餘客串擺設,零零落落的電影書籍和雜誌,薄荷茶和不很甜的橙味蛋糕,樓梯口一幅《天上人間》劇照,玻璃茶几下還有幾枚凱撒獎。放映室翻新之前,每張座位背後掛上不同導演的名字,日場觀眾不多,我總挑喜歡的導演以示親近,雷諾亞杜魯福,希治閣布烈遜,似乎也有小津。巴黎這些非主流戲院,設計往往獨具匠心,Champo地窖映室滿天花板星斗,Filmotheque藍房由《星海浮沉錄》的茱迪嘉蘭負責迎賓,聖日爾曼明星的門神是高達和貝蒙多,Grand Action則由電影圖書館之父鎮守,畢竟這是一支熱衷尋夢的民族,看電影不但日常而且神聖,場地絕對不能馬虎。
多年前你扭曲「床頭金盡」,借來形容我不自量力的追星,我聽了笑到直不起腰,根本忘記報一箭之仇;那麼現在耍無賴,將天涯海角以外的道別稱為千里送君,多少也算一種回敬吧,諧謔與冷幽默,向來點綴我們之間的電波。《夢餘說夢》出版你送了一套給我,上下兩冊只得上冊有簽名,我當然高調投訴,你說我貪心,無論如何不肯高抬貴手。回到巴黎翻閱,才發現年份寫錯了,明明是二零一二,你寫的卻是二零零二,立即想起唸中學時跟一位前輩畫家學畫水彩,幾個小鬼頭見老師剛剛揮就的作品,簽署必定把日期推前十年八年,私下交頭接耳,竊笑他以笨拙手段抬高畫價。雖然知道你是夢遊,沒有嘲弄兩句,真枉擔了「挖苦專家」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