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傷風感冒無數,大概從來沒有這次的自如,眼淚擦了又擦,鼻水醒了又醒,感情毋庸負責,統統歸納為細菌作孽。小時候高人說,真正好朋友都是十八歲以前結識的,因為只有純如白紙的羔羊才能交出無雜質的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踏進社會後就算不勾心鬥角,也不會不提心吊膽日防夜防,埋堆理由千千萬萬,絕對沒有為交往而交往這種荒唐行徑。自幼被同學貼上「驕傲」標籤的邊緣份子,五官縱使和《再世紅梅記》漂亮的女主角李慧娘差天共地,倒也不幸飽嚐「貌美而孤獨」滋味,本想來日方長,活到老交際到老,呼朋喚友機會多的是,忽然得悉刎頸滴血原來有期限,簡直惶惶不可終日,人窮志短,差一點考慮在《南國電影》一類的雜誌屁股登徵友廣告。誰不知命運之神喜歡開哲學家理論的玩笑,離巢孤雁在美國加州慶祝完二十一歲生日很久很久,朋友榜都有新鮮男男女女登錄,偶爾撞邪(陳韻文語,不便言傳只能心照)免不了,但整體來說賺得盤滿缽滿,知己閨密手帕交,超額補償了牙牙學語時的牆花遺憾。
其中好幾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譬如九十年代相識的倫敦詩人,就把淡如水風格貫徹到底,會面次數寥寥可數,魚雁往還斷多過續,仍然年年收到他手製的珍貴聖誕卡,去年十二月乾脆是一個禮品盒,盒面貼了整套大衛寶兒紀念郵票,打開一看,兩冊以《銀翼殺手2049》作專題的雜誌以外,還有剪存的影評和導演訪問。在傷心的日子,這些溫暖尤其令人感激,碧美娜曾經將一首鬧哄哄的《朋友》唱成生命主題曲,我耳畔有細碎的旋律,一樣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