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平美國出事,涉賄賂非洲國家政要,被告上庭,來龍去脈,我不清楚,不置妄評。倒是何志平這個人頗有可說的地方,不妨一記。九八年,桂冠詩人藍海文應邀出任藝發局文委會主席,承彼厚意,讓我當批審員,就是評閱作家、詩人的作品,看能否給與有限度的資助。我以閱人家作品,看得細,嫌挑剔;看得粗,似敷衍,頗感躊躇。藍海文坦白告我送作品上來的,大多是相識朋友,水準何如,瞭然於胸,不費周章,婉言溫語,無奈應允。其時文委會的批審制度,採用表決形式,你即送上「一剔」,還得加入其他批審結果,再經主席批示。我的體驗,凡呈上來的作品,泰半通過,小說二萬至二萬五千元,詩集一萬到一萬五千元不等,那年代足可應付印刷費用。「藝發局」開宗明義——實報實銷,如有盈餘要上告,虧則免責。說句不中聽的話,大凡「藝發局」資助的作品,勿論小說、詩集,罕有盈餘。朋友黃君經營樓上書店數十年,感慨系之:「每見印有『藝發局』標籤的,我的心馬上咯登咯登。」啥意思?黃君嘆曰:「擺明賣不出去唄!」當真?我嘀咕。向行內人、獲資助者尋問,天哪!果如其是,遂為「藝發局」叫屈,花掉鈔票,不嚐甜果,作品不賣,作家、詩人難堪,正是:好心無好報,只有現眼報(註:此為八、九十年代現象)。
某日,文委會召開會議,何志平赫然在座,他是藝發局新任主席,新官上任三把火,跑來湊湊興,會會各路作家、詩人。方詩人寬烈告我何志平絕非銅臭俗人,他嗜音樂,是小提琴好手,同時也熱衷文學,(了不起!)不禁多打量一眼:胖臉,圓額,一派親和(打九十印象分)。會議由藍海文主持,暢述香港新詩的源流和發展,何志平微側着頭傾聽。中國人開會,循例寡言少語,台上的講,台下的聽(真聽?裝聽?不得而知),聽完鼓掌歡送。可文委會不愧是文化人薈萃之所,絕非省油的燈,作家野火俟藍海文語畢,立馬開腔,霹靂啪喇,機關槍般地掃向上屆主席:「非驢非馬,一塌糊塗!」藍海文駭然,與會者亦駭然。野火君早有文名,為徐速《當代文藝》的主力作家,文筆如刀,刀刀砍人,此番利刃指向「藝發局」,更是鋒芒畢露。何志平一逕地聽,並無發言。野火炮轟一番後,喟然道:「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官僚何嘗改得掉!」有心者盡皆動容。這時何志平忽地開口了,一句話:我會跟進。會遂散。
會散, 遇導演陳嘉上,乃藝發局電影委員會成員,拉住我跟何志平聊聊。何志平問野火會上講的是否屬實?我即回答:句句屬實,並無虛言。何志平應了聲「我知道了!」沉吟一會兒:「沈先生!你對文委會可有什麼意見?」我一向直性子,有話便說,指出如今的文學獎太不實在,獎金固然少,推廣又不足,幾十年來,培養出來的作家,屈指可數。何志平道:「沈先生!你看如何辦?」於是我把一直憋在腸子裏的話掏出來:何不辦兩個大型文學獎?一曰「魯迅獎」(純文學);一曰「金庸獎」(俗文學),一年各頒一次,不用公開徵稿,由各方傑出文化界人士推薦上年度作品,再由評委會(有才人士擔任)選出五名入圍者,最後敲定,選出佳作,獎金一百萬港元。陳嘉上伸伸舌:「這麼多?」我回道:「重酬有佳作,最重要讓作家覺得有出路!」
何志平沒發言,我告他意念來自日本的「芥川賞」和「直木賞」,非我信口雌黃。此二賞發掘出大批優秀作家,茁壯了日本文壇,我們何不依樣葫蘆?未必收穫豐,至少有成績。何志平照例沉思,半晌道:「你的提議很好很好,我會跟進。」結果何如?不言自明。何志平喜跟進,這回的確跟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