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他不相信愛情，有時他又覺得愛情是唯一的希望。
不相信是因他從未在見過愛情。父母晚婚，他出生又在幾年後。兩位頭髮斑駁的老人脾氣不好，柴米油鹽的閒事最後都能吵出一場戰爭。父親學會走為上策，在棋牌室整晚不回家；母親把怒氣發洩在傢俱上，砸、摔，再整晚收拾殘局。家裏不是寂靜無聲，就是讓人瘋狂的吵鬧。但有時他又認為愛情來過，只是走丟了。母親偶爾憶舊，黃昏露台上，寂寞的婦人點一支煙，神經質啃咬凹凸不平的指甲。兒子做聽眾，她把誤了一生的初見斷斷續續講過百遍，細節越講越多，無從考證那到底是回憶還是回憶的回憶。在煙圈中，她的眼袋、贅肉隱去了，人年輕起來，有了活力，有了希望。直到天幕黑掉，她用腳把煙蒂踢到一邊，起身下廚準備晚飯。
拖了好幾年，父母才離婚。可能雙方都被耗盡，誰也沒有再找。假日他躊躇是去看父親還是去探母親，雖然兩個都不想見。那時他也開始有女友，大約到第四個，才放下心，一點點把苦難講給那女子聽，說一點，身上就輕一點，說着說着閉上眼睡去，連夢也沒一個。
他相信是找到了，決心要好好珍惜，好好守護。父母的婚姻是從哪一刻變質生蟲，他問過，但沒人說得清。於是更可怕，更要學習教訓。他的愛情看起來風平浪靜，但他知道那是每天未雨綢繆換來的安穩。他緊張、他害怕、他妒嫉，女友漸漸覺察，起初她還笑：「你相信我，不用擔心。」可說再多也沒用，她被這無休止的擔心所窒息，有時寧願在商場消磨一晚也不回家。
「你在哪？和誰？幾時返？」短信、電話如精確制導的彈藥緊追她不放。傷害要雙方承受，她回來，整理衣物，哭着吻他：「真是太難，對不起。」
他又自我安慰事情已有進步，起碼他沒有拳打衣櫥，腳踢沙發，畢竟，房間裏，只有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