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舔吧,那冷雨 - 葉漢良

舔舔吧,那冷雨 - 葉漢良

歐美六七十年代的歌唱隊,主要兩種造型,一種行使學院的清新形象,另外一種嬉皮、前衛。他們很多在求學時期,便能夠用音樂來表達自己。不論學院的,還是前衛的,都有共同的特性,便是不受拘束,不因學校的課程規限,而窒息了自己的創意和發展。當中表表者有Simon & Garfunkel,他們的歌唱歷程,由高中持續到大學,以致終生。保羅·西蒙不諱言當初組織樂隊,只是想藉此媾女。
那時候,年青人把自己關進車房,敲敲打打地唱起自己的歌曲,等待機會把歌聲和個性傳揚出去, 創意可以從簡陋的車房孕育出來,那是創意自由的年代。
千禧年,我有機會參與網絡發展的工作,母公司位於加利福尼亞州山景城區,做網上電台串流的研發,創立者是做過音樂事業的老將, 其中一位是Melissa Etheridge的監製人。公司由幾間貨倉似的平房組成,繼承了在車房中探索和發揮創意的精神。
那時候,發展中的公司都需要四出尋求營運資金,像高盛這類投資者必然會問一個問題,你們的商業模式是什麼?答案各師各法,卻有千篇一律的方向;大家都相信,只要研發出來的軟件或程式,能夠吸引和聚集到人群,就可以餵他們吃廣告。
那年,科網爆破,我和開發公司的關係告一段落。兩三年後,東岸的哈佛出了個朱克伯格的小夥子,整天躲在宿舍裏打學校裏的內聯網、同學的通訊錄和照片的主意, 二〇〇四年,推出了面書,成功地捕獵了大批群眾。
人在不同的年代,流行吃不同的食物。類比訊號年代,人的活動多見真身,多付汗水和感情,吃的是人心。數碼訊號年代,我們用人工智能,把真身藏了起來,要吃的是人頭。大數據年代,獵吃的可能便是人命。 我有幸經歷了兩個 ,是與有榮焉。至於第三個,便要走着瞧。
我有常來香港的「小強」朋友,說他們的付款方法先進,又談及創意的問題。我認為創意是不能夠劃界的,不能夠限定服務對象的,世界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能夠令我發財的,就可以盡情發揮,某些其他範圍,創意便要禁足。
我在70年代,看了一些余光中的散文,記錄他在北美洲駕着一輛道奇牌轎車穿州過省的日子,作品並提到Bob Dylan,Neil Young,Joan Baez,好像還有Joni Mitchell等名字,都是敲打樂的人,感覺特別親切,認為他是同道中人 。
搞文學的人都知道,詩文如果能夠博通古今中外,並收經典和流行,必然含咀英華,文章蓋世,只是苦無能力、苦無良策、亦苦無典範,余先生在這幾方面幾乎完勝,是我們文青的臨摹對象。適時,台灣作家如白先勇、王文興、余光中等近代中國文學的桂冠,都先後參與了美國愛奧華大學的作家工作室。中國人的鄉愁無處不在,把愛奧華翻譯成愛我華。
中國人有多大的創作自由,最終還是離不開一條臍帶的牽引。余先生在七十年代來香港中文大學教書,將鄉愁綁在一條路軌上,而我對他作品的印象,也就像火車的笛鳴越飄越遠。
余先生飲譽中港台,葷素通吃,福壽全歸。詩人總有超乎常人的預示能力,並能為低端的人指導方向。我想起多年前讀過他的《聽聽那冷雨》,當中說:「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同篇文章,他提供了應對雨季的方法,叫做「舔舔吧,那冷雨」。
(註:本欄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