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來函:「南宮夫人/南極仙翁,您好!小弟正讀MPhil,對國學興趣甚濃,想做學問,但苦無做筆記的好方法。平生唯一做過的筆記,是A-Level修中史,寫了幾百頁A4紙,自覺滿意。我認為上好的筆記,除了幫助記憶,方便寫作時引經據典,也要有刺激思考,甚至批判原有觀點等功能。可否指點迷津?」南宮夫人只答感情問題,做筆記這樣沉悶的事,就由南極仙翁回覆吧。
親愛的小弟:
你從前做的不算讀書筆記,只是考試筆記。讀書筆記做不做,如何做,視乎目標,好比鍊金術,不必動輒嚷着追尋賢者之石,有時畫個鍊成陣就夠了。你對筆記提出了兩大標準:一是協助記憶,方便旁徵博引;二是刺激思考,務求推陳出新。兩者當然沒有矛盾,但若講究效率,最好二擇其一,因為同時滿足兩個願望的玩法,跟滿足單一願望並不相同。
如果你只想記誦廣博,拋書包impress人,根本不必花時間做筆記。我建議你讀一讀約翰生博士(Samuel Johnson)《散人》(The Idler)第74期,他妙論普通人做讀書筆記的虛妄:看書時孜孜不倦標記摘抄金句,只徒添心神的負累、壓抑泉湧的求知慾、打斷敍事說理的節奏,而到你闔上書本時,什麼圈點什麼名句,都會拋諸腦後。約翰生說得不錯:「想記得更好,抄錄往往不如重讀。」(What is read twice is commonly better remembered than what is transcribed)耶魯文評家布魯姆(Harold Bloom)博聞強記,向來崇拜約翰生博士,我肯定他記得上述約翰生那句話,所以他儘管著作等身,卻從來不做筆記,只是不斷重讀。
如果你立志做學問,而又缺乏約翰生或布魯姆的記性,那麼一味重讀也不是辦法,最好是重讀之餘,再做筆記。做筆記,有人愛抄卡片(像吳晗),有人喜用筆記本(像錢鍾書),有人則習慣一張紙一張紙地寫,寫下來已是論文的半製成品(像饒宗頤)。我沒聽過做卡片的人,會輕視用紙或筆記本的,但反過來說,用筆記本或紙的傳統學者,則往往瞧不起分門別類抄卡片的人。錢鍾書在《圍城》諷刺的李梅亭,正是卡片走江湖的學者;饒宗頤甚至說「做卡片很危險」,因為卡片摘錄往往有特定視角,這樣搜集資料,只能做有局限性的學問。最有趣是,饒老此時不忘批評錢鍾書,說錢老做筆記也只有一個角度,雖然一目十行,卻忽略了書的其他方面(參見《饒宗頤學述》)。我認為錢饒二老,這方面都鑽了牛角尖,下周末再寫信給你解釋吧。
南極仙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