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出國就是來荷蘭,當時也是雨季。城市不大,濕冷的空氣裏瀰漫着大麻味,年輕人聚在商業區快銷時裝店尋找最好的deal。
一條運河幾座橋,漫無目的走下去,路過無數扇窗。幾乎所有沿街的建築都裝落地窗,從地下室到閣樓大小房間藉着玻璃變得透明。商業區自然如此,可住宅區也是一樣。窗裏窗外相隔不到一條手臂的距離,扭頭就能看到屋主在廚房洗餐具,在起居室看電視、喝茶。屋裏人並不介意被人窺視,自得其樂做手上的事,眼神從不和看風景的人對接。還有幾家人在正對窗戶的角落擺着長沙發,邊喝咖啡邊看着來往路人。
時隔多年,這次去大學城萊頓,比阿姆斯特丹還要袖珍可愛,南京朋友叫萊頓作「荷蘭江南」。我住在市郊住宅區,老房子,兩三層高,梯級極窄。但窗還是光明正大開在每堵沿街的牆,沒有窗花和窗簾。德國人也愛大塊玻璃,但愛在窗台擺滿盆栽和小玩偶裝飾,窗欞設計也講究複雜。荷蘭人的窗則彷彿本身不存在,只是一道透明的膜。
這自然是為了採光,越是缺乏晴天的地方越要積極爭取日光。但也有哲學家解釋說這是宗教改革後潛移默化出現的美學變化,現代性宣布上帝死亡,導致人們潔淨靈魂的努力變得無謂。想要體現你是一個純淨的人,堅持善行已經過時,不如大大方方把你的私生活擺在公共眼光之下,讓陌生人掃視你的傢俱裝潢,看是實用美觀還是過分奢靡,有沒有從內到外散發出百分之百的質樸無華。宗教狂熱算是過去了,但人和人相互之間的審判、監督沒有隨之消失。
不管這理論有沒有道理,看過幾扇窗戶你會發現,與其說荷蘭人在攀比節儉,不如說是攀比一種並不便宜的極簡生活。那些精簡設計,一張凳、一隻花瓶,動輒幾百歐元。到今日,想在繁華都市彰顯自己的靈魂尚未被污染,還是需要一筆錢買贖罪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