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兒童,幸福滿滿,玩具五花八門,數不勝數:電子遊戲機、電動汽車、上網遊戲,大玩特玩,學業荒棄,父母皮包挖空。比起這一群快樂小童,我輩可沒那麼幸運。我家本不窮,寧波媽媽數口精,不願花鈔票為獨生兒子買玩具,我平日玩的,不是來自世叔伯的餽贈,便是「D.I.Y.」,彈弓木叉、木頭刀劍,都是從公園或路邊撿來的木枝、樹椏削製而成。彈弓縛闊條牛皮筋,端包黑皮,彈力十足,以小石塊彈出,可達十丈開外,我用之彈樹上小鳥,屢有收穫。同學向老師告發,說我虐殺小鳥,查明屬實,老師罰留堂兼抄朱子家訓十遍,苦不堪言。那時心中咒罵老師,如今想起中彈小鳥的垂死掙扎、吱吱低叫的情況,深為懊悔,小孩貪圖快樂,不念人家痛苦,萬萬要不得。木頭刀劍,用來打架,兩派街童,稍一不和,便動干戈,我手製的木刀大派用場,輒把對方砸得頭破血流,痛苦呻吟。上蒼公平,你剃人頭人亦剃之,一次閃避不及,為木刀砍中天靈蓋,一陣劇痛,拔足狂奔回家,額角深涼,一摸,全是血,外婆臨危不亂,從香爐勻起一堆灰,迎頭敷上,說:「弗要緊,香灰是藥,處處用得着。」說也奇怪,血就止了,換作今日,必然「三條九」,十字車送醫院,縫針,打破傷風針,嚴重一點,還得留院觀察。
及長,文明了,不玩殺戮遊戲,轉踢足球。早說過老媽摳門,哪會買足球,只好踢鐵罐,攢了一些錢,買個膠波,紅白相間,輕飄飄,不易控制,孰不料,這正打好腳下功夫。聽說阿根廷的馬勒當拿幼時家貧,就在小巷踢石子,能用腳挑石子過千把而不落地,難怪球藝出色當行。紅白膠波便宜,踢破,再買,一俟技藝熟,再看不起膠波,轉買「生膠波」,綠底黑線,稍重,射門勁度十足,我常持之到北角平民大廈的平台招搖,一隊七人,展開廝殺,響聲蓋天,擾鄰至甚,邨民怒罵驅趕,頑童不懼,照踢如儀,聲浪雷響,引起公憤,報警查辦,一群小童送進北角警署,要待家長領回。
上中學,老師要求每人配一根鋼筆,同學多挑英雄牌,北角「華豐」有售,筆分藍、黑、紅三款,同學偏嗜黑色。我那時愛洋惡中,憧憬來路貨,謝九叔送我一管德國鋼筆,十分別致,上墨水不用泵而改用按扭,把泵管扭下,伸進墨水瓶,復扭上,墨水就源源灌進玻璃管,滿滿的,比「英雄」牌的泵墨水方式好玩得多。「英雄」牌鋼筆,我雖不喜,口琴則為我恩物,那時候,香港最有名的口琴老師是梁日昭,人人都想拜他為師,我沒黃霑幸運,只好拜學校的薛老師學藝,一個月,已能吹《在那遙遠的地方》、《紅彩妹妹》,同時也吹壞了兩個「英雄」口琴。薛老師說:「葉關琦,你吹得口琴盈滿水,哪能不壞!」薛老師說這話時,語調溫婉,臉帶笑容,這一切,如今都看不到矣。兒時遊戲種類夥,唸小學時,迷上康樂棋,四方木檯,東西南北四洞,檯兩邊放木象棋子,分兩人對壘和四人互賽,用長木桿撞棋子落洞,誰先把對方棋子全數掃落洞即勝出,我是長勝棋王,盛時一桿「清袋」,平日亦在五桿之內勝出,因而贏了不少同學零錢。還有拍「公仔紙」者,兩人同玩,各持一張公仔紙(多為三國演義英雄和水滸傳梁山人馬)互擊後,鬆手,迨兩紙落地,翻開一張勝出,如兩張都翻出或覆蓋,那便是和,須要重來。遊戲都很簡單,可我們玩個不亦樂乎。如今兒童遊戲創新,古靈精怪,卻失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