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奢侈的傢俬 - 畢明

最奢侈的傢俬 - 畢明

人在京都,香港新聞劏房樓呎價逾$4萬,想起一個英國人。
他叫Dr.James Fox,靚靚仔仔,西裝骨骨,年紀輕輕,是一名藝術歷史學家、劍橋大學博士,英國廣播公司BBC 4藝術文化紀錄片的主持人。如果Sir David Attenborough走入森林猩猩旁邊, 興致勃勃地在天地海蟲樹獸之中說自然界的奧妙,James Fox就是他藝術文化方面的對照,站在歷史洪流古蹟畫像面前,敬畏又興奮的細訴美藝匠師之典故和源流。
前不久,BBC推出了《The Art of Japanese Life》,拍得精緻優美,溫文爾雅的他深入日本的遠山蒼林,踏盡遺世的天涯海角,鳥居古寺前,仍是招牌西服窄呔一道,分三集從Nature、Cities、Home三大方面,探味日本的藝術和文化生活。
《Nature》當然是說日本人如何珍視敬仰大自然,《Cities》則從京都、江戶、東京三個時代三種城市面貌,看當中的細節風俗價值血液,如何注入了今天日本的生活美學和精神。《Home》從家出發,探視日本人對「家」的概念,思考一下日系建築及家居文明。你會忍不住一口氣把三集全看完。
「家」,看得心有千千結。
“Ma”,日文謂之「間」,意指空間、空隙、休止。日本的傳統家居美學,崇尚簡約開揚,講究「留空間給空間」。即是不要把居所填滿,要留白,留位置給一件重要的傢俬叫:空間。
而我們香港人住的是豪宅呎價劏房面積,空間被強姦之地,講空間,太奢侈,港式家居都是擠得咄咄逼人太甚的。Ma,物件之間的距離,是一個段落,一個靜止的位置,一種破、斷、停,解除視覺的喧鬧和心靈的嘈吵,才能生miyabi(雅)。
James Fox由日本的建築材料說起,以木建家而非石,除了因為日本多林多木,也因為國家多難,地震天災海嘯水淹火警頻仍,還有戰禍,慣了從「摧毀文化」中不斷重建家園的日本人明白,以石建屋,破壞力比木更傷人,重建又更困難,木,反而災半功倍。在天道中,找最能安身立命之法。
木建之家,榻榻米紙窗紙牆紙門,透光和諧,開放式設計最重要的關節眼在客廳的:Tokonoma(床の間)。床の間 ,主持人差不多用低語悄悄話的方式,輕聲細訴這個空間的神聖,生怕驚動了應有的靜謐,會不敬。Tokonoma闢出的一隅,祇可掛一幀畫卷,多是書法,和擺一盆插花。此外無一物,身心洗塵埃;就像茶道一樣,專門洗塵,精神上的凡塵俗埃,不惹。
這空間擺的Ikebana(花道),也注重視覺美感和諧,正負空間、直線曲線的對比,花意收和放的對照之外,整個花道設計,大師說也要在意境及視覺上留一個缺、置一處閒、留一道白,騰出一點「間」,才是真正的美。
花道有花道的Ma。
香港說到空間,祇有我的媽,和他媽。
談空間,James Fox也記得探討日本尤其是東京的狹房家居。在大都市負擔不起昂貴空間的年輕人,以漫畫書、衣服、波鞋、私人物品雜物,徹底把家居塞滿。一室之內,拚命陳列自我,什麼都放出來因為都沒地方收,專家說像一種解放、一種民主、一種個性宣言、一種傳統反叛。在日本,什麼都要抑壓,太簡約的家居都隱藏了主人的情感喜惡,不留一絲愛欲的蛛絲馬跡,反而蝸居之室物品都不顧一切外露,算是買不起樓、負擔不了大單位的廢青之不妥協生活態度,我就是我,坦蕩蕩。
但珍視傳統的人,慨嘆這種生活面貌,背棄了日本重要的家居及生活美學文化:“No ma for ma”,太遺憾。
有得ma,會不想嗎?其實,日不日本,留白,清空,釋放,在那裏如何生活都需要。
談空間,寸金尺土,沒空間留給郊野公園的香港,留下太多遺憾。敬愛自然、敬重美的日本人,有一個城市叫京都,英國藝術史博士來到,歎驚它各方面的美,急不及待表達由來已久的愛慕之情。
原來京都的本義是:和平與安寧之都,日本的烏托邦藍圖,城市街道規劃井井有條如紐約,但歷史卻深遠得多。京都有16,000多間寺院,數百庵堂,一個城市擁有17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全球之冠,全部都是ma,是生活中的雅和藝之傳承。
偶然出走旅行,算是我給自己的一點ma。在京都,補給一下美學氛圍滋養,重要是唞一唞氣,我們越來越難找尋屬於我們的美學和傳承。在擠迫的空氣中,到處祇有「點解香港人要一千萬買二百呎咁慘」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