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說不可能、幾乎不可能,其實說的是雖然不可能,但成了可能。不只是湯告魯斯如此,隨手拿本書,書前書後的推薦語,都愛說作者成就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比如手頭這本,哈佛大學教授伊維德推薦桑稟華的Chinese Literature: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他說桑稟華完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用五萬字的篇幅,講清楚了三千年來的中國文學,而且還是用英文寫的。桑稟華這本書是獻給她的老師劉紹銘的。
出版社把這本小書,從英文譯成中文時,請很有名的程章燦教授評審,程教授說誰都知道我們中國文學歷史悠久,文類繁雜,風格多變,線索紛亂,作家作品汗牛充棟,即使鴻篇鉅製也未必駕馭得了。他說他教學幾十年,看過很多中國文學概論這樣的書,包括英文寫的如翟理斯的《中國文學史》,陳受頤的《中國文學史》,柳無忌的《中國文學概論》,沒有比桑稟華更言簡意賅,更引人入勝的。
書的確妙極了,言簡意賅固然好,引人入勝最難,兩樣都有幾乎不可能。我左翻右翻,想探得箇中奧妙。全書只有五章,光看標題就見作者匠心獨運:倫理、寓言和魚,出水、典故和酒,園林、草寇和夢……作者一開篇引唐王之渙那首膾炙人口的《登鸛雀樓》,真可謂神來之筆,開門見山。她說這首絕句,象徵這本書的寫作:一千多年前的一首五言絕句,整飭的詩學結構,向我們呈現了廣袤無限的視野。「白日依山盡」帶來一絲感傷,蜿蜒黃河匯入大海,登高遠眺,見其輪廓,得其深意。末句「更上一層樓」蘊含的是上進的力量。
作者說中國人的文學是有教化意義的。審美和教化,抒情和敍事,同時又涉及哲學、歷史和戲劇。一本最小篇幅的書,怎樣才能呈現出無限的內容呢。我總是想到陳之藩常談到人能不能了解無限無窮,他總引布萊克那首詩:一粒沙裏有一個世界,一朵花裏有一個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