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鳥未倦而知還的邁克先生約了我和內子，到歌賦街一間咖啡店見面。他對這店情有獨鍾，上一趟回港也約這裏，不巧被人包了場，他就忠貞不二轉到嘉咸街分店，這份堅持令我想起某種人的愛情觀：無論愛上多少個人，實際上都是愛同一個人。我和內子是第一次來，早到了，就上二樓坐着等。咖啡店裝潢簡約，兩面白牆，中間放兩張淺木色長桌，客人個個遺世獨立，一人一部laptop埋頭苦幹，比自修室還安靜。我們躡手躡腳走到長桌盡頭，無聲無息拉椅子，冥想了一會兒，終於聽到樓梯傳來一陣嘻笑聲，知道是邁克和另一位朋友到了。我掩着嘴問，怕不怕太靜了？這樣說彷彿擔心擾民，實則怕八卦話題公諸於世。邁克氣定神閒說，不怕，店隨客轉，何況這兒不是圖書館。這時我瞥見跟我們相隔一張椅子的女孩，見人多了，立即把身旁座位上的手袋拿起來，放回膝上，顯然怕佔用椅子。一個人有沒有修養，往往就看這些動作。後來聽她打電話，是日本人。
暢談兩三小時，八卦嘢一大籮，按下不表。道別後，我同內子去了尖沙咀，在茶餐廳吃晚飯。這茶記也是第一次去，食物不錯，但不能說特別，只勝在環境靜，可能因為在一樓，八點鐘只有三四枱客，電視音量也調到最細。當然茶記的「靜」不同下午的咖啡店，食客不過以正常音量談話，人少就不吵耳。我們差不多吃完飯，突然響起一陣鬧哄哄的廣東歌聲，音量之大，全間茶記也聽得清清楚楚。最初以為是背景音樂，誰知聲音來自鄰桌三男一女的一部手機。他們看來廿多歲，悠然自得坐在離我們三尺遠的卡位，一邊食飯一邊聽歌，有個男的看來是機主，操純正粵語，大聲跟朋友說：「農夫正呀！」其他幾枱食客都忽然噤聲，不約而同望着這枱青年，阿姐也為之側目。這時他們大概覺得氣氛有異，終於輕微調低一格聲量，令人感恩。馮翁夫婦加埋大大話話二百歲，在香港住了這麼多年，出入茶記無數次，從未見過食客這樣自行播放背景音樂。如果你是阿叔阿伯，我諒解；你是自由行大媽，我理解。但這群香港年青人是從深山跑出來嗎？聽講只有老餅才用Facebook，現在我信了，他們一定從未聽過社交網絡公審這回事，一定係，除非唔係。如果你懷疑自己的子女、孫或曾孫是上述有為青年，勞煩提點他們一聲：這樣播歌是「恥度甚高」的行為，不可一，不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