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沒看錯,是李陀寫小說,若只是李陀評小說,也許就用不着在此一記了。我們都知道李陀是評小說的職業家,一評評了四十多年。八十年代已是《北京文學》副主編,其後任《今天》評論二十多年,寫過很有名的文章〈一九八五〉,事緣當代小說里程碑「一九八五中國小說」一說。他的小說評論書名叫做《雪崩何處》,光看書名已知非同凡響。阿城寫《棋王》,余華格非走上小說道路,據說和李陀有關。至於他評汪曾祺,評丁玲,評毛文體,評偽現代派,都是評論界繞不過的坎。港台讀者熟悉的則是他和黃子平連續六年,從海量中編選的中國小說年選,一九八六編到一九九一年。
評過那麼多小說、罵過那麼多小說家(韓寒紅得發紫時他把水倒在碟子裏說韓寒只有這樣的深度),毅然花近十年來寫一部小說,多少人在等着可以想見。李陀有恃無恐,他太知道什麼是好小說了。
記得四年前結伴遊莫斯科,他讓朋友們傳閱這部長篇的一些章節,讀後大家默不作聲,我知道大家期待他拿出更多來。我委婉問他為何兵行險着,他說是時候重新發明另一種小說了。我知道,他對現代主義小說漸行漸遠,都變成了去現實、去社會、去歷史、去政治的精緻小說,寫作都成了一個個人的事,感到愈來愈膩煩了。我記得,那天剛從阿赫瑪托娃故居出來,一路走着他一路說,我腦子裏想到了維琴妮亞吳爾芙,我們必須承認我們是在苛求,而且還得承認我們很難說得清我們苛求的是什麼。我說能像吳爾芙那樣寫評論也寫小說,都寫得那麼酷真好。
李陀繼續寫他的小說,一點都不氣餒。這樣又過了幾年,終於拿出了他的長篇《無名指》,雜誌印好的那天他微信說已快遞送出。出乎意料,他們都極力推崇俄國小說,吳爾芙從俄國小說裏走出了她的現代主義小說,李陀一反現代主義寫人物心理寫人的潛意識,他要切切實實的把十九世紀現實主義傳統恢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