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最好看的女人雖美而不自知，她就是這種。大家出去野外玩，晚上發現旅店單人間不夠住，必須有一個女孩和男生分枕而眠。女孩們你看我我看你，還來不及說些藉口，她已滿口答應。問她為何如此，她說自己沒有吸引力，不會發生什麼。熟悉她的人明白這是大實話，因她總是堅持自己不夠美麗、不夠女性化。旁的女人看了鏡子或有反射能力的玻璃，至少偷偷用餘光掃一眼。她相反，永遠躲着自己的影像，連拍照也迴避。你若讚她好看，她便顧左右而言他，又或是嘲諷自己鼻孔大、眼睛小。
但上天作證，她非但鼻孔不大，眼睛更是清澈靈動。有次喝咖啡一夥人講學校往事，她閒閒講起上小學第一天的事情：「早上離家前，母親很認真對我說，你長得醜，沒有別的出路，惟有努力讀書。」大家都笑，只說父母是這樣的。席中還有個外國人，更添油加醋：「你們華裔父母因嚴苛而出名，有個笑話說，孩子七歲了，華裔父親訓他說，你真是太平庸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努力長到了八歲。」
她也笑，又為母親洗冤：「到中學有男生追，母親又很認真說我長得也算好看，要自愛自持。」不過，到那時候她已經懷揣醜小鴨的心默默活了好幾年。美不只是基因，也是能力，甚至是種信念──我相信我是美的。再大些，她還有在路上被廣告導演發現、邀請拍片的奇遇。收穫讚美後，她也會高興兩分鐘，但漸漸冷卻，看到燈光下自己額頭的細紋，又懷疑對方只是客套。
她也像解開心結，找日和母親聊當年。母親宛然不記得了，也不以為意：「那麼多年了，你忘了好啦。」
她苦笑點頭，彷彿忘記只是一眨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