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閘蟹宴初體驗 - 林夕

大閘蟹宴初體驗 - 林夕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原意是表揚那人勇於冒險的精神,是一道心靈雞湯多過一道菜,抑或是讚嘆老饕不以貌取吃,長相不像人類該吃的都不放過,造福後來的吃貨呢?
原先認為應該是前者。表現開創精神,第一個把山丘走出一條路、第一個讓全世界人覺得黃金鑽石很值錢的人,不是更大體更有影響力?區區一隻蟹,給你發現了原來也可以吃的,格局太小。直到每年一度爆出大閘蟹有這樣那樣的毒,好吃大閘蟹的人依然沒輕言放棄,方信是後者,與拼死吃河豚是一個意思。
以前一吃蟹便過敏,後來無意之中誤吃之後,發覺重獲吃蟹的自由,於是不放過任何機會,明明嫌它麻煩,工夫與收穫不成比例,依然人吃我吃,帶復仇之心炒蝦拆蟹,可見有些事情,越禁制越反彈,無必要的慾望都是由此而培育。
但是,大閘蟹是例外,回報率太低,也沒有多肉的蟹螯做獎賞。一直到去年秋天在台灣,才正式體驗到鄭重莊嚴的大閘蟹宴。只五個人,預備了三十隻,其他菜式就只一道炒青菜。五個人每次蒸五隻,每隻解決掉要十五分鐘才對得起那副殘骸,我見這陣勢,就有心理準備要做觀眾,又或者當參加一次香道茶道大會,旨在修煉心靜、去急躁。
果然,每個人都是行家風範,連蟹爪都似在雕刻般挑出來肉絲,含嘴裏,發出一聲嘆息:「果然,肉味與蟹黃不能兩全。公的母的各有所長,沒有誰能取代誰。」聽這食家評論,似聞人間至理,再看那拆蟹工具全套,件件精美,據說設計師靈感乃來自宋徽宗瘦金體之勾勒,線條講究如藝術作品。我只有出盡吃奶之力,分辨大閘蟹性別差異,不果,於是像劉姥姥在大觀園吃飯,更不敢多言,繼續用慢動作為第二隻蟹解體,嘗試背誦並細味莊子庖丁解牛。
主人家見我速度落後,怕我無聊,便說:「吃大閘蟹一為吃,一為聊聊天,沒關係。」難得可以用嘴講話,不必對蟹爪越吻越煩心,便沒話找話說:「台灣也有養殖大閘蟹的嗎?」主人說:「當然是在台灣本土的。怎麼,你以為是大陸過來的,怕有毒,所以不敢吃?」好像有冒犯到他們尊嚴似的。不過今年爆出台灣大閘蟹也有致癌物,而蟹苗貨源果真從大陸運過去,我是禍從口出,他們是病從口入,打成平手。今年他們又邀請我參加大閘蟹宴,果然是置生死於度外的高人,真有這麼好吃?為解這人性之謎,我也決定從容就義赴約,事前不在外面吃其他致癌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