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創意】打真軍 - 余家強

【有限創意】打真軍 - 余家強

塔倫天奴(Tarantino)曾說,識拍動作電影才算導演,所以他拍《Kill Bill》;我說,識寫推理才算小說家,至少在日本如此。
關於前者,已故功夫片巨匠劉家良向我講過類似意思,他自言心血盡在武打,其他文場戲吃飯聊天信手拈來即可。劉師傅是常客,塔倫天奴偶一為之(剛巧《Kill Bill》起用了劉的誼弟劉家輝),英雄所見略同。文場戲固然並非人人拍得好,卻的確人人基本表達到;而動作場面呢,要對武術、特技有認識,鏡頭怎調度,節奏感從何而來,以至指揮千軍萬馬的氣魄,面對工作人員受傷風險的承擔和各種危機處理……在在像考導演的棍波牌,及格,則其他題材猶如自動波,定必駕馭得來。
在文字世界,推理小說亦如是。小時候,老師教我們作文要有大綱,三思後行;人長大了,都忘卻九霄雲外,某些作家竟然標榜能夠隨喜(起)隨緣(完)──按版位要求隨時起筆隨時完結,除了暴露自己欠認真之外,其實不足為訓。有否發覺推理小說正正相反?即使連載分期交貨,以謀殺案而言,兇手在故事初段亮相(現實亦如此因為往往熟人所為),等如作者要腹稿全盤成熟預先寫定結局,然後一開場便留意呼應着,適當時機逐漸透露線索,到破案時確保已展示所有線索兼不能前後矛盾,哪怕只一句對白的漏洞,讓讀者與偵探公平競賽,看諸君猜不猜得出真相。更要命是,詭計不容許重複,雖然萬變離不開密室和不在場證明,但每次得想出新方法來構成。刻意求工,與中文小說界的通病大相逕庭。你嫌計算太瑣碎扼殺神來之筆?但矯枉不妨過正,借此掃掃歪風,我們還受得少神經刀之筆嗎?例如武俠常常訴諸易容術來解套,唉……
說到計算,土屋隆夫直言推理小說是條沒餘數的除數式,清脆利落,拒絕蒙混過關。他還寫過一篇戲謔之作,虛擬某純文學作家不惜購買詭計(因為自己想不出)來寫推理小說,為要證明自己具備此能力,一次也好,正如動作片之於塔倫天奴導演。
純文學作家也寫推理小說?在日本是的。剛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石黑一雄,其代表作《別讓我走》橫看豎看充滿懸疑格局,基於禮儀這裏不劇透了,如果你仍因文學獎之名怕悶,可以睇綾瀨遙主演的電視版啊!所以說有幾悶呢?評審們肯貼近流行文化,或許與近年瑞典本身推理小說方興未艾有關。
愛推理令今生不枉過,土屋隆夫享齡九十四歲,我懷疑,甚至能預防老人痴呆,他逝世前四年寫的《人偶死去的夜晚》,依然邏輯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