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傷記 - 唐顧

貓傷記 - 唐顧

我打過兩次狂犬疫苗。
第一次,領養的貓剛剛到家。牠太美麗,我不能自已,屢屢索要擁抱與親暱。但貓是敏感的動物,環境陌生就如臨大敵。牠瞳孔圓睜,巡行不休,想找到陰暗地界把自己蜷縮起來,遠離光亮、人聲和陌生的情感。「喜愛」是大而沈重的謎語,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懂。此時牠無法索解,只想逃離。
「喵──」,高亢拗怒,是在請我走開。如同剛剛墮入愛河的毛頭小伙子,「分寸」二字如浮雲。我竟充耳不聞,縱容自己繼續繞貓三匝,呶呶不休。牠躲到死角,油光水滑的毛衣裳就在眼前。指尖才觸,掌心頓痛。是半大小貓用盡了攻擊力,尖牙杵出血洞一枚。天色已晚,只好次晨起來去醫院,一個月五針。做人要知道反省,秋風冬雨,自行車來來回回。路上承認自己錯了。愛不是必然正義的,何況在對方看來,我不過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龐然怪獸。
疫苗有效期約莫一年。在此期間,人與貓終於互相熟悉。牠大概仍不愛我,只是無奈接受命運的安排。我卻能做一個心平氣和的追求者,梳毛、鏟屎、投餵、陪伴。等某一日它安然走來,將長尾巴甩到我胳膊上。腦袋湊近手,要撓撓。
第二次,在北京。故宮多貓,見慣世面,遊客面前巍然不動。所在皆有,俯拾即是。宮貓大多脾氣好,看人奴顏卑膝湊上來,還肯翻個肚皮歡迎你摸。我骨頭輕,把持不住,又一次頭腦發熱。在家有了陪伴親貓的經驗,此時服務水平甚受肯定。眼前這朵灰黃相間的大花貓居然把身子一團,四個肉爪聚攏到肚皮中間,捏着我的手玩了起來。
我也配合。輕觸肉墊,披開蓬鬆茂密的長毛。牠翻滾不休,爪子總不肯離開我手。待等腿腳麻木,不得不起身走人,才發現手背上好幾條纖細血絲。家貓會定期修剪指甲,宮貓可不會!此時站在陽光地裏傻了眼。
傷口很小,貓看着健康無虞,但人也要對自己負責。不得不先查詢提供防疫服務的醫療點,然後匆忙趕去挨針。供職故宮的友人堅持陪伴。雖然狼狽慚惶,還是正色寄語:請轉告那位大貓,這不是牠的錯。且要謝謝牠願意和我玩。